长生恼羞成怒，又是一巴掌打在何富贵脸上，怒道：“都是你小子坏了好事，本来我跟王叔说的好好的！不行，今天必须把杉杉带走，来人！”

两个老妈子站出来应声。长生指着西屋道：“你们，进去吧杉杉拉住，今晚就跟我回家！”

何富贵挡住西屋门口道：“你们干什么？强娶民女！还有王法吗？”长生上去就踢了何富贵一脚，骂道：“在这儿俺就是王法！”

何富贵疼得弯下腰，却依然站在门口，努力站起身道：“这个门谁都不能进！”

长生暴怒之下，抄起身后一个大汉拿的哨棒，抡圆了朝着何富贵的头就要砸下，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喊声：“住手！”

众人回头，都是一愣。王老汉急道：“你，你回来干啥！”

何富贵直起腰，看见迎着众人目光进来的，正是狗剩儿哥朝思暮想的杉杉——王林杉。

云北归看见杉杉，笑道：“杉杉，你可算来了，俺给你攒了好多好多钱，这回你爹要彩礼俺可就不愁了。”杉杉惊异道：“你，你的脸咋了？”云北归想解释，却说不出话来了，心里一急，就醒了。

云北归看看睡在内室的皇上，好像翻了个身。他知道，白天的事情让皇上忧心忡忡，晚上能睡好觉那才是怪事了。

驿站八百里加急送来最新消息，说燕王朱棣接旨后二话不说就要来京师面见新君。满朝文武大臣都极为耸动，本都以为燕王这次接到旨意必定不敢前来，朝廷正好以此为借口，发兵讨伐，谁知人家偏偏说：“等着我，来了！”

皇上尤其坐不住，北平方面传来的各种讯息，包括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张信都纷纷反映，这燕王虽然看不出造反的明显迹象，而且燕王本人近来似乎有点疯疯癫癫，精神不太正常，不像是要举大事的情况，但是有一点非常可疑，那就是国丧期间，燕王府阖府素裹，大办丧事；新君登基，却没有半点动静，这不是心怀不满是什么？凭这一条是不是就可以起兵讨伐？文武大臣议论纷纷、争议不定，最后倒是方孝孺引经据典坚持认为不可行，方才作罢。

燕王让新皇帝不爽，新皇帝也要恶心燕王一下子，于是在换防山海关时，他看见了一个叫宋忠的名字，虽然还只是个副将，但是为了给燕王“送终”，朱笔一批，擢升宋忠为将军，镇守山海关及屯平一带，牢牢看住燕王的军队，随时听候皇上的旨意。

一切就绪，皇上本来很满意，接下来就是传旨给燕王，让他来京师觐见皇帝，“燕王一定不来，于是，顺理成章，出兵北伐”——方孝孺言犹在耳，驿站却传来燕王准备启程的消息！皇上怎能睡好觉？

云北归想着梦里的杉杉，心里既甜蜜又苦涩，从小到大，他都没离开过北平，没离开过杉杉这么多天。他刚出北平时做梦，要不就是梦见老娘，要不就是梦见杉杉，梦见老娘像是要跳城墙，哭啊喊啊；梦见杉杉，那可就美了！近来梦见她们就是一个主题：那就是她们看到他变了脸，都不认识他了！

皇上退朝后在上书房与方孝孺、黄子澄等人商议了等燕王上殿后宣布抓捕的机密方案，云北归听了大为紧张，他必须尽快把消息传给陈’瑛。想到这里，云北归再也睡不着了，他听着皇上的呼吸均匀缓慢了，才悄悄起身去了外面。

云北归回到自己寝室，换上夜行衣，悄悄跃上屋顶，观察四周如常，展开轻功，在大内屋顶上纵跃如飞——近来他每天晚上都要出去一番，有事情就去办事，没事就当练轻功，轻功的飞速进步让他自己也想不到。

他此次出行的目的地依然是建初寺。发生那次震动京师的枪击案后，虽然成风和尚言之凿凿说是燕王属下的陈’瑛带人干的，大理寺、刑部联合查禁了建初寺，但是查来查去，却并未拿到真凭实据——除了几个死和尚，那些黑衣人的尸体都已消失不见，在现场也没有发现一支遗留的火枪，弹痕倒是多得很，死和尚身上就有很多，但是这可是明朝，依据弹痕查案定罪还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最后，大理寺与刑部互相推诿，不了了之，渐渐成为一桩悬案。

当然，查封的建初寺依然没有解封，寺里的和尚却已经照常吃斋念佛了。

前一天，云北归伺候皇上午睡后，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室，手里捧着皇上赏给他的如意——近来他屡立功劳，皇上随手就把手边的一些先皇的物件赏给他。云北归心里美着，拿这些东西当彩礼去向杉杉提亲，王叔一定没话说——皇上御赐的宝贝你王老汉都敢嫌弃，还想不想活了？！哈哈哈！心里正美着呢，却被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撞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如意盒子和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一些杂物都掉在了地上。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大大骂了小太监一顿，“走路不长眼睛啊！下边没了就拿眼睛撒尿是吧！这宝贝如意要是磕碰坏一点，我就让你上边下边都没喽！”

小太监吓得连连磕头，急急忙忙从地上捡起如意盒子，恭恭敬敬捧给云北归，然后又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云北归心下不忍，但又必须维持着“李彦”的人设，扔下一句：“长点记性长点心吧！宝贝要是坏了咱家再找你算账！”才回了自己寝室，刚想把宝贝藏起来，心里又痒痒起来，又担心万一真磕碰坏了，赶紧打开盒子，拿起如意仔细查看，确定没有大毛病才放了心，刚要放到盒子里，却看见盒子底部多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了几个字。

云北归心下惊疑不定，看来这字条必定是刚才的小太监趁机放的，都怪自己光顾着心疼宝贝大骂粗口，却没顾上看他一眼长相，不过他跪着磕头的样子倒还记得，自然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字条写着什么，一定是燕王指示陈’瑛派人进来给我传递消息！可是，这字条写着什么，我狗剩儿哪儿看得懂啊！

云北归琢磨半天，要不让小卓子过来认一认——虽然太’祖祖训不许太监读书识字，可是这小卓子在入宫前倒是念过几年私塾，认几个字该是没问题，可是这小子心眼太活，嘴巴又大，万一给我传出去，可不就抓瞎了！哎，有了！

云北归躺在床上，慢条斯理地道：“小卓子，这几天你手底下的奴才还好使吧？有没有不听话的？”小卓子满脸堆笑，道：“干爹您放心，除了那王八蛋柴俊平养的那俩干儿子小云子小李子，别的都不敢跟儿子顶嘴，干爹您运筹帷幄，三下五除二就把柴俊平办了……”

云北归猛地坐起，“嘘”了一声，低声道：“小点声！上次出去，差使办得不错！”小卓子笑得开心，低声道：“是干爹您安排得好，奴才只是跑跑腿儿罢了。干爹您进宫晚，您可不知道这柴俊平多不是东西！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凡是他看上的宫女必须做他的‘对食儿’，凡是他看上的小太监，晚上必须过去陪他……”

云北归大感兴趣，问道：“他一个老太监，陪他干嘛呀？”小卓子一脸惊奇，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一眼云北归，旋即低头道：“干爹，您福大命大，入宫也晚，又有武功，常年在宫外办差，不知道这后宫太监最是……唉，说起来都是泪！”

云北归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一直追问，这小卓子可不就起疑心了。自己第一次遇到李彦，看一眼他那张紫色的大猪脸就恶心，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也成了紫色大猪脸！要是不仔细看，确实和那李彦很像，但是他有一次洗澡，仔仔细细对着铜镜看了自己全身，虽然皮肤已经全部变为紫色，很多关节肿’胀得厉害，尤其是脸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心口的那颗瘊子还在——虽然也似乎变大了些。

云北归叹口气，道：“咱家知道，你小卓子也是苦命人，受过不少罪。”小卓子流着泪，道：“儿子我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叔公长到十二岁，后来叔公娶了媳妇，婶子不待见我，后来又有了我堂弟，更是不把我当人看，也不让我念书了，天天在家干活，后来叔叔家盖房没钱，婶子真够狠，劝着叔叔把我卖到宫里当太监……呜呜！”

云北归没想到几句话把小卓子招哭了，只好安慰道：“你入了宫，日子不比家里好吗？”

小卓子哭得更惨，抽抽噎噎道：“不瞒干爹说，我一开始就是跟着柴俊平这王八蛋的，也，也叫他干爹……”云北归笑道：“你的干爹还真多啊！”

小卓子趴在地上磕个头，道：“干爹您，您……您和他可不一样！那个王八蛋有一回让我，我夜里去他寝室……伺候他……”声音变低，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