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通惠河的放灯节冷清几年后，终于开始再次红火起来了，孰料，今年又出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前文所述忠毅公张玉一家出来放灯观灯被泼皮骚扰，幸被邱小宝出手相救，坏事变好事，世事难料；第二件事与此有关，却死了人。

皇上亲自倡导的放灯节期间，居然有人敢围攻两条官船！巡防营指挥使唐青云大为恼怒，亲自带队过去查问，到达现场后，两条官船已经不知去向，几十名泼皮无赖居然也都消失无踪！着实极为罕见。巡防营官兵经走访调查现场目击者，说那帮泼皮无赖全都深通水性，落水之后，并无伤亡，等官船离去之后，俱各爬上岸走了。

唐青云心中起疑，让属下沿线封锁河道，自己沿着通惠河来回查看，孰料，走到庆丰桥下时，一不小心落入水中，等属下七手八脚将其打捞上来，居然已经气绝身亡！

此事在京师官场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公开来讲，都是可惜唐青云英年早逝云云；私下议论，却都笑话堂堂一个三品大员、巡防营指挥使，居然会在自己辖区的运河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活活淹死！更离奇的是，唐青云本人是会游泳的，真是蹊跷、可笑和可叹！

好在，朝廷里从不缺乏官员，一个官员倒下去，千百个官员顶上来。官员死了，他的对手，他的属下，都会拍手称快的。

此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一连串朝廷官员离奇死亡事件的一个开端。

刚从终南山看望儿子回来的云北归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知道的是，上朝之前的大臣会谈，总是充斥着近期的京师热点话题。况且，他在交趾日久，与很多大臣的联络都少了许多，免不了彼此寒暄一番，开几句玩笑。

几番客套下来，云北归记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意外溺水殉职的巡防营指挥使唐青云，另一个便是大理寺卿邱一彪的义子邱小宝，据说是忠毅公张玉的亲信。

朝堂之上，司礼监掌印太监长生扯着公鸭嗓子介绍了北方军情。

原来，十二年前由永乐帝亲自领衔的明军第四次北伐，彻底消灭了蒙古所部的最大势力——鞑靼，震慑了其余蒙古部落，却着实让与鞑靼势同水火的瓦剌十分开心——北方大地，老大死了，可不就是我老’二瓦剌的天下了！待见到永乐帝亲自驾临，马哈木施展出百般热情、万分诚意，以空前的规格予以热情招待——因为他知道，侍候好了一向出手大方的永乐帝，自己绝不会吃亏。果然，永乐帝回到京师，便下旨准许瓦剌接管鞑靼的一半地盘，还赐给了诸多粮食、丝绸和器物。

人的欲’望会随着地位的上升而逐步变大，瓦剌首领马哈木自然不是例外。他开始逐渐蚕食西部蒙古的其他部落，直到完全统一了西蒙古，之后挥师东进，将鞑靼留下来的东蒙古也一步步全部占为己有，大大超出了明朝朝廷准许他的势力范围。至此，瓦剌实力急剧膨胀，占领了蒙古大部，已经变得极为强大。

至此，马哈木心中压抑许久的蒙古帝国梦想彻底被点燃，“统一蒙古，恢复帝国”，成了他挥之不去的不竭动力。但是，马哈木比那个鞑靼的鬼力赤精明得多，他知道，一旦自己出头称汗，明朝朝廷就会对自己赶尽杀绝，于是，他派人“请来”了蒙古黄金家族阿里布各系的答里巴，威逼利诱，辅佐他做了大汗，顺便接管了由其占领的和林地区。

零零星星的边防情报一直不敢耽搁，都会第一时间奏报给永乐帝。

打仗出身的永乐帝一直没有大意，时刻关注着日渐膨胀的瓦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逐步验证了他十二年前的担忧——在瓦剌住了三天之后，云北归问他为何忧心忡忡，身经百战、与蒙古军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他就曾说过：瓦剌日后必反。

更加可气的是，瓦剌为了庆祝答里巴称汗，几次派人骚扰大明边境，劫掠财物，抢走民妇……

长生介绍完了军情，退到一边。

永乐帝道：“瓦剌又要闹事，各位爱卿有何看法？”马建成出来道：“我大明本是天’朝大国，犯不着因为一点小事就与北蛮斤斤计较，不如派使臣照会马哈木，令其知难而退。先礼后兵，自来如此。”

张玉哼道：“看来马道长久居深宫炼丹，对这蒙古余孽缺乏足够了解，如果口头知会管用，还要我等将领何用？”马建成淡淡道：“贫道已经说了，先礼后兵，方是正道，口头知会了，天’朝上国的礼数也就尽到了，瓦剌若要顽抗，再打不迟。”

永乐帝早已习惯了张玉与马建成的针锋相对，每到朝中议事，两人必定所持意见不同，软话硬话都得来上几句。他之所以答应皇后将云北归从交趾调了回来，所谓“尊重皇后意见，成全云、王夫妻团圆”只是表面因素，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由于太’祖和自己的大力扶持，武当派在马建成的带领下不断发展壮大，实力空前，已经明显压过曾经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少林寺，尤其是十二年前由张玉、吴飞等人策划的那次所谓武林大会，将一大批武林门派首领一举歼灭，更加使得武当派一家独大。

随着年龄渐大，身体渐渐大不如前，永乐帝开始越来越相信声称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武当派炼丹术，在尝试了马建成进奉的几颗丹药后，身体与精神确实觉得有所补益，再加上与自幼习练武当功夫、食用武当山药草的马贵妃的亲密交’合，巅峰时期的男人气概和旺盛精力似乎又都回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精明无匹的永乐帝近年来开始反思，所谓长生不老从来都是“只听说，没见过”的说法而已，活了将近二百岁的张三丰张真人自己也从未得见，再说了，他老人家的人生经历、修行习练都非常人可比，只是服用丹药难道真的可以吗？

更何况，马建成所说提炼终极丹药所需的东西十二年前就已完备——服用石鼓苔浸润千年灵气，辅以问荆草接续人间正气，最后只要获得足够的少女之血反复冶炼，就可以炼出比强身健体的降尘丹高出百倍千倍不止的归化丹——按照武当派传世经书所载，此乃华夏上千年炼丹术之大成，可以长生不老、益寿延年。可是，在服用了这么多年的归化丹后，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并未感到大幅改善，这又该如何解释？

生性多疑的永乐帝渐渐开始警惕看起来与世无争的马建成了，这才发现他的实力已经如此之大，而与其对抗的张玉一派就显得实力不足，即使自己有意扶持，短时间内也难以与其相抗衡。正好，徐皇后来为云北归请调回京说情，他索性来个顺水推舟，将自己这个问荆兄弟召了回来，以备防范马建成一派。

如果朝廷派兵征讨瓦剌，自己这个二弟云北归无疑是主帅的最佳人选——前三次北伐都由其领衔，第四次北伐又与自己并肩作战，算得上是贯穿征讨蒙古大军全程的唯一将领了。

此时站在朝堂的云北归却沉默不语，着实有些反常。永乐帝看着他，笑道：“云侯爷自交趾回来，话也少了不少嘛！”

云北归拱手道：“皇上，臣在琢磨着，那个马哈木以前老老实实的，现在咋就横起来了呢？”皇上哼道：“怎么就横起来了？！怪谁呢？怪朕！”

云北归一怔，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皇上继续道：“怪朕这些年学着施行什么仁政，以德治国，对他们太纵容，放任他们发展壮大，翅膀硬了，就要飞了！狗喂得太大了，就敢咬主人了！”嘴里说着，眼睛却瞥了眼马建成。

云北归没听出皇上的含沙射影，道：“臣跟马哈木打过几次交道，觉得他不是鬼力赤那种二百五，头脑发热就敢跟朝廷叫板，他既然敢明着跟朝廷作对，怕是也做好了准备。”皇上点点头，道：“不错，马哈木鬼得很，他的西蒙古这些年从来没有受过我大军的真正打击，反倒得了不少赏赐，捡了不少便宜，这几年趁着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兼并了很多其他部落。”

张玉也不甘示弱，出班奏道：“皇上，据臣所知，马哈木现在手上有五万骑兵，这支骑兵队可是当今蒙古草原上战力最强的骑兵了，比之当年的朵颜三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云北归笑道：“张大人说的不错。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咱自己威风，要说骑马打仗，咱们汉人真不是人家蒙古人的个儿！蒙古随便一个小破孩，都是生在马上，长在马上，吃着牛羊肉，追着野狼跑，渴了敢喝血……”

张玉笑道：“云侯爷还是脾性不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过看这意思，瓦剌进犯，我们就只能退让不战了？”云北归一摆手道：“‘战略上小看对手，战术上高看对手’，皇上，您教导臣的这句话，臣记得可是很清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