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归使劲把杂物桶摔在他脸上，喝道：“还敢给我狡辩！你小子几斤几两我最清楚，趁早说实话，要不然……别说是你，你娘，你叔……”小赖子吓得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

云北归施展轻功赶往仙驷宫，一路都在寻思，这个死胖子长生不是靠着二皇子朱高煦上来的吗？怎么不去巴结皇后，却跑来为马贵妃做事了？而且，在茶叶里加些问荆草自来是大通桥普通百姓的习惯，一是可以去湿除燥，二是可以增加茶的香气，可为何长生要搞得如此鬼鬼祟祟？

到了仙驷宫屋顶，看见院子里的阵势，云北归知道，皇上今晚在此就寝。守了一会儿，并未看见长生出入，心中纳闷，便悄悄退了出去。思来想去，于是赶往长生的寝室，孰料，刚走几步，远远看见一个黑影在大内屋顶上纵跃，轻功了得，悄无声息，若非云北归眼力惊人，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云北归玩心大起，急忙施展轻功去追，心道自己的内功除了师父张真人，普天之下无人可及，轻功嘛……却与此人在伯仲之间，几个起落，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在十丈开外，不远不近，终于，那人慢了下来，趴在屋顶上观察下面的情景。

下面悄无声息，只见那人使出一个“梯云纵”轻轻松松下了屋顶，同时右手一挥，大门轻轻响了一下，很快开了一条缝，将此人迎了进去。

屋顶上的云北归看得目瞪口呆——根据这人的武功身法及其水平，这世上怕是除了马建成外别无第二人选，可是这是什么地方？轻车熟路的云北归嘴里喃喃道：“正阳宫，徐皇后的正阳宫……咋会这样呢？”

第二天上朝，看见已经恢复龙精虎猛的皇上，云北归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别扭。

靖难之变后，大哥朱棣登基为帝，所谓的兄弟情谊自然不敢再提，皇上倒也够意思，对他和何富贵的封赏都极为厚重，尤其是他，虽然大字不识，却从军职做起，一步步快速提升——自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为皇上干了不少事，却从未在外人前吹嘘：

东北少数民族搅扰不断，刚刚与王林杉完婚的他主动请缨，率领大军前去平叛。后来深’入了解当地内情，上书皇上（奏折自然是师爷代劳）以招抚为主要手段，笼络当地各族贵族士子。皇上采纳他的谏言，令其开设奴儿干都司，专门负责对口管理东北事务，保证了此后东北边境数十年的安全。这件差使使他升官三级，代价却是回家的机会极少，每次回京复命，都是先觐见皇上汇报工作，然后匆匆回家看一眼，最多住一晚，然后第二天返回寒冷的大东北。

后来，还是王林杉在一次入宫面见徐皇后时提了几句，徐皇后不忍他们一家聚少离多，才找了机会婉言提醒皇上，将云北归调了回来。满以为开始过上安稳日子的他没有想到，他一回来，担心的东北各族还没闹事，北方荒漠里的蒙古余部开始滋扰边境。云北归暴躁脾气，再次主动请缨，带兵三次北伐，每一次都顺利击退蒙古官兵，无奈的是，由于不熟悉北方地理地形，三次出征，虽然每次都打胜仗，可是临行前向皇上夸下“活捉鬼力赤、擒拿阿鲁台、灭了马哈木”的海口，却无一兑现，慢慢地，云北归每每面见皇上，总会不好意思，后来更是觉得亏欠，皇上与自己的关系也开始微妙起来。

当然，关系疏远最关键的原因是皇上交给他的秘密差事——寻访建文帝的下落，至今音讯全无！另一个代办此事的郑和，借着寻访建文帝的秘密使命，风风光光下了一趟西洋，回来时带回了诸多奇珍异宝和外国君主的良好祝愿，为皇上开创了亘古未见的******，可他云北归呢？除了打了三次没有捉到敌首的所谓胜仗，皇上的心头大患至今没有结果，更要命的一点在于——朝里朝外开始盛传他云北归与建文帝感情甚笃，当年就是他亲自将建文帝活着送出了皇宫（南京），临走前还动手放了一把火……

回到京师任职的云北归不光感受到了皇上的冷落与疏远，更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这十年不仅疏远了朝堂，更加疏远了江湖，许多江湖势力的起起落落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看着皇上与马建成道长相谈甚欢的情景，云北归心里感叹，曾几何时，自己与皇上以及何富贵，那是多么美妙的关系！

下朝时，马建成主动走到云北归身边，笑道：“云侯爷，近来可曾见过张真人？”云北归白他一眼，冷冷道：“要是师父在，怕是你这个掌门人就当不成了！”说完扭头就走。

云北归回到家，儿子云若涛迎上来，道：“爹，您今儿再教我武功吧？”

云北归强装笑脸，道：“规矩还记得吧？”云若涛道：“儿子记得，私塾老师留的作业我都写完了，连今天的家谱日记都写完了。”云北归奇道：“家谱什么？是个啥玩意？”

云若涛跑回屋子，拿出一本大书，递给父亲，笑道：“爹您忘了，是您有一回喝醉了酒，给我讲了好多您和何叔叔的事，说让我都写下来，写到家谱里去，说是给云家后人看的。”云北归拍着脑袋，笑道：“乖儿子，真懂事！比你老爹强太多了！我还说怎么学堂里的书白纸咋这么多呢！好，好好写，有空也让你长在叔看看，没准儿比他家何清认字都多了。”

云若涛仰着头道：“爹，何清哥哥啥时候来京师呢？我想跟他玩儿！”云北归叹口气，道：“啥时候回来？怕是你长在叔也不知道，这一晃都好几年没见过何清了！来，爹教你练功。”

父子俩正在习练武功，忽然管家小卓子进来禀报，说张玉张大人来访。云北归心里奇怪，这张玉一向自视甚高，从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未亲自登门拜访过，今儿突然前来，必有要事，当下吩咐小卓子迎客，自己去后堂换了衣服。

张玉见了云北归，张口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马建成要向皇上敬献一份大礼——大运河石鼓！据说已经掌握了石鼓的确切行踪，不日就要献给皇上。

云北归强自镇定，心里却是无比震惊——他早听何长在说过，据其考证，所谓的“避蚊石”正是大名鼎鼎的大运河石鼓！这十年来，除了知道内情的何长在来家时一起看过，别的任何客人都没让见过这块石头。如今，石头被盗，马建成居然就有了石鼓的消息，难道说这事会是堂堂的武当派掌门人所为？

张玉盯着云北归，笑道：“侯爷，你我都清楚，皇上念叨这块石鼓时间可不短了，这回马道长可是又立大功了！你们武当派又露脸了！想来你也高兴得紧了？”

云北归掩饰着内心的慌张，故意岔开了话题。

送走了张玉，云北归立即秘密去了何府。

到了何府，管家何大立即出来迎接，陪着笑脸说老爷带着鲤鱼出去了，说是去漕运上查账。

云北归最善察言观色，眼见他眼神躲闪，知道是在说假话，便胡诌道：“我听说你家少爷回来了，特地过来瞧瞧！”

何大一惊，立即压低声音道：“侯爷请低声，要是让……”向里指指，“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吵闹！小的又得两边受气！”

云北归歪打正着，心中得意，道：“说吧，你家老爷去哪儿了？”何大陪笑道：“不瞒侯爷说，小的当管家也有几年了，还没见过少爷一回呢！小的听说，少爷这回偷偷从沧州跑出来，是老爷买通了一个什么五师兄……”

大通桥下，通惠河畔。

捞尸队长何老三惬意地靠着石墩，慢慢抽着旱烟袋。

忽然，呼啦一声，平静的河面露出一个小孩脑袋，闭着眼睛甩了甩头发，睁眼看了一下河面，立即又沉了下去。很快，不远处又冒出一个小孩脑袋，年龄相仿，模样也差不多，摸了一把脸上的水，问道：“爷爷，爷爷，何清哥哥还没上来？”

何老三睁开眼，还没开口，就见河面上再次冒出了那个小孩。小孩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笑道：“鱼漂子，你这回可输了吧！你的旧衣裳我也要拿走！哈哈哈！”

鱼漂子兀自不信，接着追问爷爷。爷爷笑笑，敲了敲旱烟袋，道：“贪！跟你爹一样贪！自己穿着新衣服还要人家的破衣裳干嘛！”

鱼漂子还没想明白，何清首先笑了，道：“爷爷说得对，鱼漂子，这次是哥哥输了，在河里憋气你确实比哥哥长一些。不过，要说游得快，你可就不行了！”

鱼漂子哼了一声，道：“又吹牛！咱们刚才可说好了，我赢了就让我穿你那套新衣服，穿一天；再要比游得快，你想赌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