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大手一挥,笑道:“小事情,不就聊聊天嘛!去吧!”
酒席散去,下人和侍女陪着朱棣和何富贵去了客房。
宁王已经没了刚才的酒意,慢慢品着茶,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刚才不该答应那个何富贵喽?”
副将本以为高明的献计遭到质疑,心里吓得突突直跳——听说去年,这位王爷一不高兴,就把身边的主事太监宰了,还撤换了王府内外的一百多位太监,那些人死的死,关的关,没几个有好下场,自己真是嘴欠,没事找事嘛!赶紧道:“末将不是真个意思,末将只是担心……”
宁王轻笑道:“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何富贵乍一看弱不禁风,可是……总也透着一股子邪性,不得不防,这样,这几天你全程陪着他,他到哪里,见什么人,你都给我盯住了,明白吗?”
副将赶紧道:“末将明白,末将遵命!”
第二天晚上,芳菲厅。
宁王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听着副将在耳边的轻声汇报:“……他先是让末将带着去了大宁城北的大漠,做了几首酸诗,又去了中军大帐,还特地去看了朵颜卫的……”
宁王顾着看美女,后面的没听见,回过神道:“什么?你说他去了朵颜卫?去干什么?”副将赶紧补充道:“他去看了看蒙古人的乐器,尤其是对马头琴和笳十分感兴趣,当场还念了几句酸诗,叫什么‘我生之前’‘我生之后’的,末将也没记住……”
宁王自己合着拍子随口唱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至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污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得意地看着副将,“是不是这些?”
副将由衷佩服道:“王爷长了顺风耳吗?他的确唱得就是这个!”宁王白他一眼,道:“没文化,真可怕,什么顺风耳!他唱的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下去吧!好生看着啊!”
三天后,芳菲厅。
宁王盯着副将道:“你老实说,这几天你是不是一直盯着那何富贵呢?”副将立即道:“是,是,末将绝不敢懈怠!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末将的眼睛!真的!”
宁王继续道:“他随身都带了哪些东西?”副将仔细回忆,道:“他带了墨盒还有毛笔,带了不少的纸,走一路,看一路,也写了一路……”
宁王一激灵,道:“写了一路!你怎么不早说?!他都写了些什么?”副将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王爷,他就是记了那些酸诗,末将对天发誓,就是这些,绝对没有别的!真的!”
宁王陷入深思,缓缓道:“老四也很反常,这几天也不像开始时提什么赦免自己、处置黄子澄的条件,在我这儿待得还挺舒服,吃的喝的比我还多,看歌舞也不像以往那般绷着,安排几个就享用几个,可以说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没提,更别说让本王参加他的靖难的事了……”副将凑近了,低声道:“莫不是咱们一开始真的误会燕王了?”
宁王一摆手,道:“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正在和朝廷作战的叛王——连封号也被褫夺了的人,他不提非分要求自然好,但是,我们绝不能忘了一件事,他是个反贼,造反的贼,我们招待他吃吃喝喝,也算是尽了兄弟之谊,再多了就不行了,还是想方设法早点打发他走!”
副将道:“那燕王’刚来时提的那些写信什么的请求咋办?”宁王一笑,冷冷道:“咋办?凉拌!写封信还不简单,就说咱们处于兄弟情义,请求小皇帝赦免老四的死罪,至于别的咱都管不着!”
第二天,正在用早膳的宁王显得心事重重,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几次欲言又止。
何富贵发现了,主动开口道:“宁王爷,这几天在您的大军中,小生可谓收获颇丰。”宁王看着他,道:“哦,此话怎讲?”
何富贵朗声道:“来到大宁之前,小生身染小恙,咳嗽不止,可是一到这大漠飞天,觉得自己也跟着气势恢宏起来,这几日可谓是马不停蹄,几乎走遍了大宁城的里里外外,写了厚厚一沓诗文草稿!”朱棣哼了一声,道:“你呀,就是在北平家里好日子过多了,娇惯成性,这些军旅生活你去了我燕王驻军哪里也是一样。”
宁王笑道:“大宁怎会与北平一样,这里的万千气势,这里的飞沙走石,那里是太平无事的北平可比的。”朱棣长叹一声,放下筷子,道:“老十七啊,我在你这儿也呆了几天了,你呀,也赶紧给小皇帝写信,我也得赶紧回北平,我还真怕李景隆这个愣头青打我的北平哩!”
宁王大喜,却又做出一副不舍的样子,道:“写信自然无妨,四哥也不妨多住几天嘛!”何富贵也道:“对呀,大哥,小弟还想再去一趟飞沙丘呢!”
朱棣摆摆手,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现在四哥我落难之时,还能吃上十七弟的几天好饭,看上几天歌舞,心里已经很满足了!”心情激动,伸手过来,像是要和宁王相握。
宁王始终保持冷静,这个四哥打小就诡计多端,也就是自己基本都能识破他的把戏,别的哥哥们可没少吃亏,见他伸手过来,不敢轻易便握,又不好当面拒绝,只好笑着轻轻拍在他的手上,笑道:“四哥,别搞得这么悲情!跟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你放心吧,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派人给小皇帝送信——不过,到底能不能说得动,也得看哥哥你的造化了,毕竟,弟弟我也是从天牢里逃出来的,小皇帝能不能赦免我还得两说呢!”
朱棣站起身,拱拱手,动’情道:“如此,多谢了!今日天气晴朗,正好赶路,我们这就起身!”宁王有些意外,道:“哥哥说走就走,何必急在一时呀!”
朱棣望着北平方向,感慨道:“该走了,该走了!归心似箭,根本待不住了!”宁王主动拉过他的手,道:“唉,好,既然留不住哥哥,那弟弟一定得亲自送哥哥一程!”
大宁城,郊外。
心情喜悦、满面不舍的宁王看着属下装运着马车,回头对朱棣道:“四哥,弟弟也是戴罪之身,只怕帮不上你的什么大忙了,这些是蒙古鞑靼太师阿鲁台派人送来的上好的牛羊皮……”
朱棣笑着打断道:“其实,十七弟倒真可以帮上大忙,别人谁都帮不了的大忙。”宁王立即警觉,退后一步,道:“四哥还有话说?”
朱棣招招手,不远处的何富贵走了过来。宁王反应很快,立即喝道:“亲兵营!”副将带着一队亲兵齐刷刷跑了过来,站在宁王身后。
朱棣笑道:“十七弟,你这是要干嘛?”宁王冷笑道:“非常之时,自然要行非常之法。四哥还有话说,现在可以尽管说了!”
朱棣摊开双手,慢慢走向宁王,却被他出声喝止道:“四哥,弟弟听得清楚,请四哥赐教!”
朱棣笑笑,道:“十七弟刚才说帮不上四哥的忙,其实,这天底下,现在能帮上我朱棣大忙的非十七弟莫属!”宁王退后两步,走到亲兵中间,才道:“四哥的意思是……?”
朱棣仰天大笑,笑罢才道:“十七弟,你以为小皇帝真会放过你?别做梦了!你在皇宫公然发动政变,这是多大的罪名?!满门抄斩、死不足惜!你从天牢里逃出来,躲到这大宁,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小皇帝真就拿你没办法了?那是因为四哥我还没死呢!他朱允炆一旦除掉我,下一个就是你——朱权!”
宁王眼神阴沉,冷冷道:“小皇帝会怎样对付我,不劳四哥费心了!”朱棣哼了一声道:“你我联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各自为战,那是必败无疑!”
宁王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朱棣高声道:“十七弟,你我兄弟联手,一起靖难如何?”宁王喝道:“四哥,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我就当你是喝多了。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弟弟可以考虑……”
朱棣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四哥需要你的军队,需要你的朵-颜-三-卫!”宁王冷冷道:“四哥,这可是我的大宁,不是你的北平城!难道我朱权是吃素的吗!”
朱棣与何富贵对视一眼,笑道:“三弟,怎么样?大哥我说的不错吧?”何富贵摇头道:“造反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没法回头的,宁王爷既然敢在皇宫发动政变,怎么就不敢真刀真枪地干了?还是大哥说得对啊!”
朱棣叹口气,道:“ ‘心高气傲,遇挫颓废,难成大事’,还记得吗?十七弟,这十二个字可是父皇评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