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文理分科，林凯南耷拉着脑袋，慢慢走近了文科高二11班，他把步伐放得很慢，左脚使劲往上掂高，努力让自己走路与常人无异。

但，即便是如此，一进教室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他是个跛子诶……。”

声音不大，但是却足以击碎这个17岁少年的心，随即同学们诧异的目光又化成了一把把利剑，深深的刺人他的心底。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咳了一下，有意示意让同学们安静下来，她走下讲台，想要搀扶这个走路不方便的少年，但是却被狠狠的推开。

“我可以自己走！”他最讨厌假惺惺的人了，哪怕这个人是老师。

这下子全班寂然无声。

班里只有一个位置是只坐了一个人，老师冷冷的说道，林凯南，你就坐到最靠边的最后一排，和黄娇娇同桌吧。

他于是就走过去，才刚坐下来，就听到坐在身边的女生说，嘿，你叫林凯南对不对？

抬头直视着女孩单眼皮眼睛，没有说话。

这个女生算不上漂亮，但是很干净，高高竖起的马尾随着她说话的节奏一摆一摆的，显得特别的神气十足。有点微胖，头很大，有点像是从动漫中走出来的人物。

黄娇娇丝毫不理会林凯南的冷淡，依旧自顾自的说道：“你的眼睛真漂亮啊，好澄澈，奶奶说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了解一个人的内心，我在想，你的内心一定和你的眼睛一样澄澈对不对？

他只是忙着整理自己的东西，语文书，英语书，历史课本，笔记本，这是今天上课要用到的。

黄娇娇是一个嘴巴闲不住的女生。但是说来也怪，和其他同样爱嚼舌根的女生不同的是，这个女生并不会让他生厌，虽然她话多，虽然她总是很不礼貌的盯着他看。但是，他还是觉得她其实挺可爱的。

当然，他还是一贯的冷漠。

上历史课，再讲古希腊先哲。

黄娇娇百无聊赖地玩弄着笔尖，瞥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男生。他好认真哦，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看着PPT，全神贯注。不是没见过他认真的模样，只是没见过他这么认真。

知道后来才知道，历史一直是林凯南最喜欢的科目。

小嘴嘟嚷道，历史课真无聊真无聊。

见他还是那么认真的听讲，黄娇娇只好翻开了历史书，古希腊先哲那一页，柏拉图的头像赫然映入眼帘。她不由笑出了声，这个林凯南的侧脸怎么那么像古希腊先哲柏拉图啊？

柏拉图有一个美好的理想国。在17岁的林凯南心里，也住着一个理想国。

如果不是13岁时那场车祸，他依旧是同学们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白马王子，读书好，人长的帅，很会打篮球，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这美好的一切，却恰如柏拉图的理想国一般，经不起现实的考验。那场车祸，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醒来后，左脚痛的几乎让他直掉眼泪，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同学们心中英俊帅气的白马王子了。同学们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路，都在背后议论纷纷的，也许是无意，但这足以挫伤一个少年最珍贵的自尊了。苦难几乎是一拨伴着一拨的，爸爸妈妈也在这个时候，正式提出了离婚。林凯南被判给了妈妈。

从此以后，他告别了篮球，告别了鲜花和掌声，也告别了美好的家庭生活。

柏拉图的理想国彻底崩溃。

那天下午放学后，恰好轮到黄娇娇和林凯南做值日，在搬桌子时，黄娇娇主动说道：“林凯南，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来搬吧。”

本无意的一句话，他却感到莫名的恼火，第一次他冲她发怒，眼神逼人，双颊鼓起：“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的脚不方便了。”

她惊呆了，很少听他说话，没想到第一次他说的这么大声这么清楚明白的一句话居然是如此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

空旷的教室内顿然间沉淀着紧张的压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一伏，清晰可闻。

这个时候，林凯南才真正后悔了，自己不该冲这个小姑娘发脾气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真的是无意的。可是习惯性的剧烈反应还是深深伤害了他不想伤害的人。

就像一只刺猬一般，他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

第二天一整天，黄娇娇的话几乎不说话了，这让他觉得很是不习惯，他想跟她道歉，但是不知为什么，偏偏就是说不出口。想到自己的话可能真的伤害到她了，他就觉得很是懊悔。

班里值日的规矩是每两个人值日两天，所以下午放学后，留下来值日的依旧是他们两个。学校的垃圾场设置在篮球场后边，当他们一起提着垃圾桶路过篮球场时，恰好有几个人少年在打篮球。林凯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手不觉松开了垃圾桶，自言道：“篮球……。”

“你很喜欢篮球对不对？”黄娇娇微笑着，笑得就像是一朵花儿似的，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天地作证，林凯南心中一块重重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终于再跟他说话了。

“是的……。”他仰起头来，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他还没上高中，每天放学后，总会和几个兄弟相约篮球场，每天迎着夕阳大汗淋漓，那才是真正的，青春的感觉。可是如今，他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碰篮球了，是的，自从那场车祸过后，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碰篮球了。

等到他恍过神来时，面前出现了令他很目瞪口呆的一幕，黄娇娇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个篮球，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嘿嘿，你想不想打篮球啊？

时光仿若回到了过去，还没有那场车祸，那个速度如飞的少年正洋洋得意托举着篮球，面对着对手的集体围攻，不过只是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来啊，来抢啊。

眼圈里不知觉的，就噙满了泪，倔强的不肯往下掉。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啊？过来打球啊？”黄娇娇催他了。

“可是我的脚……。”

“林凯南！你再不过来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他忽然就咧开嘴笑了，冲着黄娇娇手中托举着的篮球直奔过去。

“一个跛子也想打篮球啊。”其他的人口气中满带着不屑与嘲讽。他却管不了那么多，篮球是挚爱，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快步如飞，虽是一拐一跛的，然篮球与他，似融为了一体，在场者无不叹为观止。

“惊现科比啊！”

只一个巧妙的转身，就躲过了所有人，托举着的球飞速转动着，青春自由，投篮的那一刻，他忘记了那场车祸，忘记了老师同学们冷漠的眼光，忘记了自己的脚……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与篮球，哦不！还有黄娇娇，呵呵，她笑得似乎比他还要开心呢。

“噢噢，林凯南，好棒好棒，你不仅要跑起来，你还要飞起来哦！”

林凯南学得很拼，他不仅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对于同桌的黄娇娇，要求也是同样的严格。黄娇娇一上数学课眼皮子总会不由自主往下塌，他就低声说，黄娇娇，敢睡着你就死定了。黄娇娇英语考了68分，他就着那一个个大红叉一题题讲解，比老师还老师。

“喂，这题是考察同位语从句而不是宾语从句哦。”

“喂，今天要听写的单词你都背了没有啊？我先来考你哦。”

黄娇娇撅起了小嘴，手中转动着黑色签字笔，林凯南你很烦诶。唠叨归唠叨，她还是乖乖的暗着他说的去做。

少男少女的心事，彼此都懂，只不过彼此都不愿意道破，青春时期朦胧的情怀，犹如飘渺的纱巾，尽在眼底而又充满迷离的色彩，一点点拂过轻盈的心。多年之后，沧桑巨变，偶然想起还有过的这般情怀，嘴角也会不由自主咧开一丝的笑容。

“喂，你要考哪一所大学啊？”

女孩瞪大眼睛，气得鼓鼓的：“我要考厦大，还有，我叫黄娇娇，娇美动人的娇，不叫喂！”

林凯南笑了：“娇美动人呀，你是不是从小被‘吓大’的所以才想考厦大的？”

女孩假装生气要去捶打他，打打闹闹的，丝毫不顾及认真到恨不得钻进复习资料里面的旁人鄙视的目光，分明在说，这个跛子和这个疯女人还真淡定啊，距离高考可就一星期不到了。

高考平静的呼啸而过了，许多学生争先恐后的把复习资料从顶楼扔到底楼，大喊着“我解放了”之类的话语，唯有林凯南一人，安安静静待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又看看同样激动的黄娇娇，呵呵，应该考得不错吧，此刻的她正笑噗噗的整理书本准备回宿舍呢。

临走时，林凯南叫住了她。

“你等等？”

“有事？”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呀？该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