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丝毫没有避讳，借着酒劲，嗓门也提高了两分，“我是山妖之王穷奇，她是海妖之主禺强。确实有点特别。”

厉捕头心下暗中惊奇，知道他们是妖怪，却没想到是这么厉害的妖怪。他端着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你们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到人类的地方来？还开起了酒楼？”

穷奇侧目，目光极其凛冽。但厉捕头并没有畏惧，也没有转移话题，“你们既然是妖怪的王，是主，应该也像我们的皇上一样，有很多事要忙吧？”

穷奇面露不善，“这是我们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穷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人还是排斥妖怪的比较多，不知云掌柜这副要远行的装扮，是否与你们在招摇山上发生的事有关。”

他这样一说，穷奇觉得确实在理。他并不是恶意要打听什么，他是在关心云游。

穷奇瞟了一眼楼上，并没有看到云游和鬼歌的身影。继续喝酒。

鬼歌跟着云游回了房间，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全然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只余下一点淡淡的清香，像是刚刚被水洗过一样。

“谢谢你，要不是你跟我们一起去帮了忙，可能现在的招摇山就被烧光了。”鬼歌道。

“你怕我吗？”云游却问。

鬼歌一怔，“为什么要怕你？”复又想到她在招摇山现出的真身，“你是说，你是妖怪的事？”

“对，你怕我吗？”云游又问。

“如果你是善的，我没有怕你的必要。如果你是恶的，我可以亲手除掉你，何必怕你。”鬼歌义正言辞道。

云游脸上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些，“可是除了你，还有这满京城的人……”就在前段时间，她还清楚的记得，人们知道龙升是妖怪之后态度有着怎样的转变。

“我不说，厉捕头不说，又会有谁知道呢？”鬼歌深邃的眼中露出笑意，“你想的太多了。”

云游总算松了一口气，“你能这么相信我，我很意外，也很感动。”

“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鬼歌道。他心知云游不会记得，毕竟相隔十年之久，他于她而言，或许只是沧海一粟的过客罢了。

可是对鬼歌来说，她是救命恩人，十年来，他一刻不曾忘记她的模样。

“再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你的模样一点没变。现在这些疑惑总算说得通了，而我也似乎并不是很害怕你的身份。或许你已经不记得十年前的我了，除夕夜，泰州城，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你。”

云游这一生中，有十三年的时光在泰州度过。那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小镇。云游记得那个地方。十年前的除夕夜，她其实也记得。

那天晚上，有一年一度的烟花盛会，有满城齐响的炮仗欢呼。远远就能听到热闹的声音，云游并没有出门，而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方方正正的天空。

画框一般，却正好能看到烟花炸裂的绚烂。

伙计们都回家和亲人团圆了，云游酒家里黑洞洞的，只有老板娘一个人。下午熬了一锅骨头汤，炒了几个小菜，手头上一刻也不闲，将新鲜的牛肉剁成肉糜，晚上准备包些饺子。

除夕到初三，酒家是不营业的，一下子没有事做，云游反倒无聊起来。

越是接近凌晨，越是一反往日静谧的常态的。将最后一只饺子放在竹帘上，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

水滚三次，饺子全都飘了起来，一个个圆鼓鼓，白胖胖的。盛出饺子准备回房时，后厨外的木门忽然咚的发出一声闷响。云游带着些狐疑，这个时候了谁会来敲门？

推开半边门，只看到门外伸着一双腿，坐在地上的姿势，裤子十分单薄。地上的青石板缝隙间，夹着白白的雪。

探出头去，看到了一个靠着门坐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硬朗分明。他嘴唇发白，身上已经近乎冰冷了。

云游掐着他的脉搏，还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赶快将他抱紧屋里暖和，赫然发现这个少年轻的不像个男孩子。

太瘦弱了。

云游给他盖了三层被子，又烧了一个火炉放在床边，屋子里被烘的都有些热了，少年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回来，睫毛像是蝉翼般轻轻抖动。

快醒了。云游赶快下楼盛了一碗刚热好的骨头汤上来。

少年醒来之后肚子很饿，云游又用骨汤给他下了一碗荞麦面，看他吃的狼吞虎咽。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云游没有问他的名字，只是给他拿了些厚衣服和食物。

她以为，少年只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和以往的许多濒死之人一样。

离开时，鬼歌刻意抬头看了一眼招牌，云游酒家。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回来……

匆匆忙忙逃了出来，什么家当都没有，连一身厚衣服都没有。鬼歌本想听天由命，想不到天不亡他，竟然让他有机会重生了。

他是孤儿，从小就不知道家人是谁。九年前他被人带走，去了一个他不知道是哪的地方，那里只有封闭的生活和严格的管理，他们被传授的技术，是暗杀。

在这九年里，他尝试过无数次逃跑，却连府邸的大门都没出过。每次被抓回去都会被打个半死，然后继续接受残酷的训练。身边有很多人在训练中消失了，他却奇迹般的一直活了下来。

经过了一次次的摸索，总结经验，他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了出来。

也许这一天的黄历刚好宜出行吧。

鬼歌这样猜想，是因为心中无比激动。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自由了，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忍饥挨饿，又担心有人追杀，鬼歌躲躲藏藏的，不知年月。

他只知道，其他人似乎都很快乐。

他早就不记得快乐是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在一个挂着灯笼小木门前，终于走不动了。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似乎也没有其他感觉了，他坐在青石板石阶上，天空，变得越来越吵闹。

自由是什么？死亡，是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