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在音乐上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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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家迎亲的,抬轿的,吹打的,见老牛头倒下,哗啦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卓家送亲的倒是有几个人手执兵器战战兢兢护住了新娘子的花轿,却被侯四那条舞得呼呼风响的齐眉棍一个接一个打倒。

“哼,那头大笨牛怎么保得住卓家的千金小姐呢?回去告诉你们家卓老爷,”侯四用棍指着滚在地上的卓家亲信,大喊大叫,“文君现在嫁的不是老牛头,是我侯四爷。以后我有机会了再去看他老人家!”

这时,一旁的夏侯豹往侯四看了一眼,一脸淫笑着走到花轿前,揭开了前面的轿帘子。

新娘子穿着大红嫁衣,如同一支带雨的梨花躺在惊惶里,整个身子簌簌地颤抖着,缩成了一团。

“豹哥----”侯四在一旁叫喊。

“嗯,说好了的,老牛头乖乖当了王八,就不必去死;如果老牛头选择去死,这媳妇就是你猴子的,但是,猴子得先乖乖当一回王八!”夏侯豹看着轿子里吓坏了的卓文君,“不过看到这卓家千金,我夏侯豹还真的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豹哥改变主意了?”侯四高兴了起来,“只要你不动我的文君,要多少银子你就开口。卓家的嫁妆也全都算你豹哥的了。”

“你不用当王八了!”

“真的?”侯四喜出望外,“豹哥答应了?”

“豹哥要她随我去山寨,做我的压寨夫人!你呢,再到各处去寻寻,找到好女子,我答应不再叫你当什么王八了!”

“豹哥——”

“不同意?夏侯豹的要求都敢拒绝的,那就只能死路一条!”

“豹……”

侯四这声“豹哥”只喊出了一个字,夏侯豹头也不会,手上的宝剑却调转了方向。

咔嚓,不是横扫千军,却让秋风落叶。夏侯豹似乎很随意地往后一撩,寒光闪过,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落。

地上的头颅勉强喊完,一个“哥”,瞪圆的眼睛又滴溜溜转了几圈。

侯四那个无头的颈子噗呲呲地放了一阵血的焰火,才慢慢往后倒下。

夏侯豹头也不回,盯着卓文君的眼睛直勾勾,口里流着一尺长的涎水。

接着他微微下蹲,握剑的手向后轻轻一扒拉,侯四那颗落在地上的头颅就被穿在了剑尖上。

夏侯豹把侯四的头颅挑着移到敞开了门帘的轿子前面时,那颗猴头上,口腔和鼻孔还在往外流血,眼睛珠子还在转动,越转越慢,慢慢才僵硬成了两条死鱼。

“啊——啊——”卓文君只能在轿子里无助地惨嚎。

夏侯豹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卓家小姐。

他嘿嘿笑着,左手让剑入鞘,右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盖胆毛,接着两只手掌的掌心相对,做着抱人入怀的姿势,粗壮如熊掌的手就那么霸道完全不懂怜香惜玉地伸进了惊恐地摇晃着的轿子。

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鹿嗷嗷着,周围的草木都跟着颤栗不已。

挣扎的玉手不知怎么就碰响了轿子里边的一张琴。那张琴的琴弦叮咚一声发出了呼救。

一声叮咚拨动了木呆呆站在百步开外的司马相如心弦,一代才子突然怒发冲冠。

他没有叫喊,却唰地一声抽出了腰上的宝剑,白鹤亮翅腾空而起,要赶过去做一回救美的英雄。

那身形轻飘飘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往前一纵就是一丈七八,再一纵,又是一丈七八。

不过就是三五次脚尖落地。司马相如的身子已经到了卓文君的花轿旁边。

夏侯豹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只顾盯着轿子里的美人,十个指头似十条毒蛇,狺狺在卓文君的脸上身上吐着信子。

一只玉做的花瓶面临着要被捏碎。

夏侯豹的心只在卓文君身上,完全没有留心身后的一切。

司马相如一招仙人指路,宝剑不偏不倚,噗呲一声插进了夏侯豹的后颈窝,再从嘴巴穿了出来。

在卓文君的惊愕声里,夏侯豹的口鼻流血,眼睛慢慢失去光泽变成死鱼,身子也渐渐瘫软。

司马相如一拔剑,夏侯豹仰着头向后倒下。

硕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咚的一声颤响,成了一只死豹子。

司马相如在夏侯豹的身上揩干净剑身上的血迹,然后让剑入鞘,才双手抱拳向轿子里缩成一团的卓文君行礼。

也不知是那一世就注定了的缘。四只年轻俊秀的眼睛相对时,俩人的心胸里一下子都怦然有声。

天哪,这世上还真有如此花容月貌的人儿!司马相如看着卓文君。卓文君的双眼虽然哭肿成了两颗毛桃,却也藏不住自身的光耀。

司马相如身体直僵僵,两眼呆楞楞。

卓文君显然也发傻了,微张桃红,气喘吁吁。他一下子想起了《诗经》里描写美男子的诗句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还是司马相如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赶紧抱拳,向轿内躬身行礼:“司马相如救……救驾来迟,姑娘受惊了!”

“司马......司马相如?”卓文君依旧呆滞着目光,口里喃喃着问了一句。

“是…….是的,在下就……就是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一激动,说话便有些结结巴巴。

卓文君突然醒悟,目光也被烁烁地点亮了,“你就是那个……那个写下了《子虚赋》,让京城纸贵的司马长卿?”

“惭愧啊!没有姑娘说的那样轰动,不过在下还真的写过《子虚赋》呢!”

“哦——”轿子内的女子支撑着坐直身子,在轿子里向司马相如行礼,“小女子卓文君感谢司马相公救命之恩!”

这时,卓家逃走了的送亲人全跑了过来——他们其实也念着卓文君的安危,没有跑远,只是躲在暗处远远地观看。

卓家人纷纷向司马相如行礼,有两个年老的又去安慰了卓文君一番,才放下了轿帘,吩咐打道回府。

司马相如呆呆地站着看卓家一行离开。

轿子没有走多远,轿内就传出一声娇喊:“停......停停!”

轿子停下了,卓文君自己掀开轿帘。手中抱着一张十分精致的古琴,慢慢地下到地上,向司马相如一步步摇来。婷婷袅袅,如风中柳条;娇娇弱弱,似浪里荷花。

那朵鲜艳一路来了,走近了。

司马相如看出卓家姑娘已经完全清醒,娇羞已微生,明眸还带露。

卓文君来到了司马相如面前,微微侧身,道了一个万福;接着单膝跪下,把那张琴举过了眼睛。

“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这张琴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小女子久仰司马先生大名了,先生能收下琴,那是文君的万幸!”

卓文君的声音很轻,很清,很亲。

司马相如怔了一下,急忙躬下身子取过琴。

风吹动他那一袭白衣,修长的身躯在卓文君的眼里站成了一棵临风的玉树。

卓文君抬头看着司马相如,四只眼睛又一次对视,目光好一阵纠缠。

她突然出手,刷的一声抽出了司马相如挂在腰里的宝剑,回头就走。

“斗胆向公子讨要这把剑做个留念。司马公子若执意要剑,就来临邛找我的爹爹卓王孙!”卓家姑娘边走边说。

司马相如只是呆呆地捧着那张琴,看着卓家抬轿的队伍渐行渐远。

那一行人转过了前面的山丫,司马相如才向站立在远处的白马招手。白马得得得得地一路踢踏着慢慢走了过来。

“这卓文君呀,送我琴,要我剑,是什么意思呢?”他无端地猜测:“‘琴’者,‘情’也;想‘剑’,就是想‘见’吧!”

司马相如的马经过了老牛头、夏侯豹和侯四的尸体旁往这边来了。马的主人等它到了,又向地上的三个死人呸了一声,才骑上马继续顺着抬轿队伍所去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前方,回城的轿子走得很慢;后面,司马相如的马走得也慢。

一路上阳光明媚,花香飘浮,泉流淙淙,小鸟跳响枝头如同美人的纤手按压琴弦。

司马相如迫不及待也想尽兴一弹了。

他看着前方的队伍走远了些,这个精通音律的辞赋家便把怀里的琴放下来横在马背上。轻轻一拨弄,琴声如同玉盘跳珠。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情意开始流溢。

一个一个的音符飞了出去,追上了卓家一行,跳跃在卓文君的内心;

司马相如一边弹奏,一边轻轻哼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而今佳人兮,就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歌声唱得很轻,琴曲却早就把前方那个女孩的心悬吊吊地挑起。

卓家人只顾走他们的路,不声不响;卓文君坐在轿子里,紧抱着司马相如那把剑,让泪水往剑身滚落。

琴声已经在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心里连接成了一道彩虹,两颗年轻的心正在音乐上面荡着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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