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渐息，那个被投江喂鱼的年轻人，很快便没了动静。
船上许多人，都黯然垂首，心有戚戚然。
除去有个当主事的叔叔外，这个年轻人本身也是心思活络之辈，同商行内的许多人，关系都处的极好。
看着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在面前死去，一点点沉进水里，心底难免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顺路乘船的客商们，个个面带惧色，没想到那葵虎竟然如此狠辣。
裴主事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从这个侄子偷了他的银子，企图将那苏孟拉下水开始，其实就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江湖险恶，真当只是一句空话。
然而眼下的光景，笼罩在他头上的险恶，依旧没有散去。
不仅没散，甚至还有加重的趋势。
葵虎看着额头不停冒汗的中年主事，笑眯眯道：“老裴，想死想活，给个痛快话吧。”
“这个...您说笑了，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裴主事抹了把汗，心一横，咬牙道：“就按虎爷说的办，到了下个渡口，我马上去取银子，亲自送来。”
“爽快！”
葵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你们做生意的，是不是向来愿意讲究个抵押？”
裴主事瞬间会意，开口表示自己愿意留下作为人质。
结果那光头汉子遥遥一指，恰好挑中了那个酒醉微醺的读书人，魏舟。
“你老裴留下，手底下那些人还会回来？”葵虎随意摆摆手，道：“就这家伙了，好歹算个读书人，想来你老裴也不敢抛下他不管。”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仍在四处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裴主事一时犯了难，换了任何一个旁人，他都可以去好言相劝，运作一二。
可是这位......
裴主事很快发现，那个少年武夫好像没了行踪。
额头上一口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而下，心中天人交战。
葵虎也是有了些怒意，冷声问道：“怎么，你裴老兄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
“我只问你一句，这个读书人，给不给？！”
他的目光中，已经带上几分胁迫之意，大有裴主事若是不点头，就要马上翻脸的意思。
这个时候，许多出了银子的船上客人，有些动摇了。
“裴主事，就把这位先生留下吧，回头再来接走就是了。”
“一个醉鬼，说不定等你裴主事回来赎人了，他都还没醒酒呢。”
“......”
诸如此类的言语很多，意思相差不大，都是在劝说，不希望因为这么个陌生读书人，将自己陷入危局之中。
大船船帆之上，苏孟嘴角含笑，身边坐着那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轻声问道：“是不是越到这个时候，越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浑身衣物尽湿的年轻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那个狠心的叔父。
心头满是疑惑，明明是很好取舍的局面，为何他会如此犹豫？
苏孟笑道：“他在思量，交出了魏先生，就会得罪我，可要是不交，又会得罪整艘船的人，还有那个二境武夫的水匪头子。”
年轻人心头一动，问道：“公子比他厉害吧？”
从苏孟能瞒过所有人耳目，将他从江中救出来，就可以看得出来。
苏孟点头，道：“如果隐龙峡只有他，那我一只手就够了。”
“您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对于他嘴里的‘东西’二字，苏孟大为满意，轻叹道：“所以啊，咱们得等，等那个葵虎，甚至是他背后的家伙忍不住出手，我才好决定是逃还是应战。”
听到这里的时候，年轻人脸色忽然一僵，没来由觉得通体冰凉。
苏孟扭头看向他，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出手救下你，就当是还了之前船尾护绳的情分了，如果最后结果是要逃，我只会带上魏先生。”
没有理会年轻人淡青泛白的神色，苏孟低头看向下方，裴主事好像心中有了定计。
他抬起头，声音沙哑道：“虎爷恕罪，这个人，不能留下。”
葵虎眼中凶光闪过，拔出背后的宽大长刀，猛地劈下。
苏孟嘴唇微抿，淡笑道：“选的不差，救你一次。”
原本认定了主事要血洒当场，许多客人都在掏着口袋，希冀能够花钱买命。
可结果却是，那个光头汉子，被人一拳打落江里。
裴主事抹了把冷汗，看向面前的少年，惨笑道：“苏公子，裴某这次，可是真的没法回头了。”
苏孟咧嘴，没有理会他那份讨巧的心思，只是看向那被人救起的葵虎，高声喊道：“不知道我这一拳，够不够付你的买路钱。”
葵虎很快重新回到船上，眼中尽是狂喜与癫狂之色，死死盯着苏孟，一句一顿道：“阁下可否愿意报上名号？”
“怎么？你还想着以后找回场子？”
苏孟冷笑，手臂一甩，将那把材质不俗的长刀卷成了麻花，丢进水中，道：“早听闻隐龙峡匪患猖獗，本来还有些不大相信，可今日一见，阁下胆量真不算小了。”
“你可知道，扣留一位学宫谱牒读书人是什么罪名？”
“你又知不知道，打劫大周官方用船，又是何等罪过？”
一声声厉喝，使得那个光头汉子，瞳孔微缩，很快泄了气势，“敢问公子是？”
苏孟冷哼一声，甩出一块玄玉令牌。
葵虎是个不识字的，只好将目光投向裴主事，阴声告诫道：“别想着骗我，否则以后你们商号的船，一律凿沉。”
裴主事俯首弯腰，接过那块令牌，只是看了一眼，便惊声道：“这是镇北王府的令牌？”
苏孟轻轻点头，又看了那汉子一眼，问道：“我乃镇北王府的人，此次南下入京，是要为蔺阳郡主贺寿，你们这也敢拦吗？”
葵虎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这伙水匪背后有人不假，可再怎么猖狂，也不敢为难一位藩王亲信，何况这人还是要去京城贺寿。
这会儿，形势陡然逆转，莫说是收取过路钱了，能平息这少年的怒火，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裴主事也是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也算不枉他赌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