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华清楚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容易喝醉。

今时不同往昔。

要是在垦区里，喝多了也就喝多了，哪怕闹哄一阵也没啥。何况还有教导员会管着他，不可能出什么事情。

但这里是团部。

他是个刚犯了大错的人。

酒不喝，那是辜负了战友的感情，加之自己心里也难受。所以刘振华喝得极为谨慎，几乎是小口小口地嘬着。

一杯酒端起来两三次，放回桌上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变化。

同桌的另外三人也知道刘振华现在心里压着沉甸甸的事，肯定是没心情。就想的他能喝一点是一点，起码轻松些，解解乏，今晚能睡个好觉，因此也就没人劝酒。

桂香大姐主动找了许多话题，有说有笑地调节气氛，还专门问起了刘振华女兵们的情况。

“那个一开始老和你唱对台戏的小丫头，好着呢吧？”

刘振华都不需要反应，本能地脱口而出回答道：

“赵明霞好着呢！现在都已经是女兵班的……班长了！”

说到职务的时候，他打了个磕绊。

女兵班名义上的班长还是机枪手，赵明霞是副的。

但现在，说多了还要解释。刘振华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便如此带过。

不过说起赵明霞，徐参谋却也能参与进来。

毕竟当时去往冰峰勘探的时候，赵明霞也是勘探队的成员之一。

遇到野狼的夜晚，让徐参谋印象深刻。

团部里吹响了熄灯号，徐参谋说自己要去值班，先行离开。

其实刘振华到现在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这个“值班”的说法，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自己的事情，估计明天就能有决断，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徐参谋一走，剩下三人却也准备各自忙活。

尤其是老班长。

他得再去检查一下后堂，确保明天早晨能按时把早饭做好才行。

刘振华回到屋子里，摸黑上了床。

他本来也不怎么看书，不需要点灯。

从来都是天黑睡觉，天亮睁眼，开足了马力进行战斗和工作。

这一晚刘振华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竟是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时起床号还没吹响，但天已经蒙蒙亮了。

昨晚喝了点酒，早晨还是有些口渴。

看到桌上的缸子里还有半缸子水，便拿起来就灌了下去。

想到这会儿食堂里应该已经在忙活着做早饭，刘振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门。

食堂里昨天那名新兵正在擦桌子。

看到刘振华走进来，当即立正，冲他笔挺地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地喊道：

“刘营长好！”

刘振华讪讪一笑，给他回了个礼。

“刘营长，你随便坐。咱早饭还有半个小时开，到时候我给你盛好端来！”

这名年轻的战士说道。

昨晚老班长回去后，他缠着老班长问了好久关于刘振华的事。

来团部也有几个月了，从未见过由谁来了能被整个团部的人都如此对待的。

上到徐参谋，下到普通的老兵，似是都对他尊重敬佩。这样的人一定是有大来头，大故事！

结果老班长一个字都没给他说。

被他问烦了，就让他今天自己去问刘振华。

这才导致他见到刘振华如此激动，还带着几分殷勤。

刘振华还是坐在昨晚的地方。

团部里大家做的地方都是固定的，看来看去还是这里最僻静，谁都不妨碍。

这顿早饭刘振华是全团第一个吃上的。

吃完也不多待。

给老班长打了个招呼后，径直回到了屋子。

听着外面的战友们已经开始了操练，他只能待坐在屋子里等消息。

临近中午的时候，徐参谋终于敲了门。

“刘营长！”

徐参谋面色上看不出来什么。

仍旧是带着那种蕴含着浓烈书卷气的笑意。

“我这……团里怎么决定的？”

“咱们坐下说！”

徐参谋越是不着急，刘振华越是心里忐忑。

“刘营长，你也知道这次闹得动静挺大。团部里还有周围的老乡都有波及，所以团里决定先对你进行停职处理，然后对这件事要进行个详细的调查。”

刘振华一愣。

这样的处理是他没想到的。

挨枪子或许是想得重的些，但就一个轻飘飘的停职也不对头啊！

“调查？还要调查什么？”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实打实的都摆在明面上，刘振华着实不明白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好了，团里的决定就是这样。刘营长，一会儿吃完午饭你就回垦区吧！”

刘振华瞪圆了眼睛反问道：

“回垦区？沙梁子垦区？”

“对啊，不回沙梁子垦区你想去哪个垦区？”

徐参谋眨眨眼说道。

一瞬间，刘振华似是有些明白，可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

“现在春播任务重，沙梁子垦区可是全新疆第一个配备了机耕队的垦区，更要做出点样子来，给其他垦区当表率。你要是再不回去，这天时可不等人，耽误了种粮食，咱们秋天吃啥？”

刘振华猛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这哪里是处分啊，明明是团长在保护自己。

犯了错是不假，但让他回到垦区，无疑是要继续抓劳动生产。

“但刘营长……这件事还是要向政治部报告的，所以你回去之后，还是和教导员商量下，写个书面的材料送到团部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振华再听不懂那就是真是个傻子……

郑重地说道：

“我知道了，回去就写！汇报和生产绝对两不耽误！”

徐参谋看刘振华彻底明白，便说和他一起去吃午饭，等吃完了，送他回去。

刘振华摇摇头说：

“我那点干粮袋壶水就出发，吃饭还耽误时间。”

徐参谋想了想，答应下来。

他让刘振华去团部门口等一下，自己去食堂找点吃的好给他带上。

“桂香大姐说了，这饭盒是借给你的，下次来要还的啊！”

刘振华心情也舒畅了许多，笑着回答道：

“徐参谋，你让桂香大姐放心，绝对还！要是有啥岔子，我赔一个全新的！”

说罢两人互相敬了个礼，刘振华也不再啰唆磨蹭，转身就走。

团长张雄伟的办公室窗户刚好能看到团部的门口。见刘振华离开，他才从窗户前坐回到办公桌前，点了根烟。

一个人赶路，刘振华有些归心似箭。

干粮边走边吃，再用水顺下去。抵达临时营地时，一壶水刚好喝完。

营地里已经在准备着晚饭。

一连长带着人已经把挖掘机下陷的问题处理好。

机耕队的同志正在对拖拉机进行例行保养，看到留着哪壶回来，立马大声喊道：

“刘营长回来了！袁队长，教导员，刘……”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振华拉着胳膊打断。

“你小点声，小点声……”

此刻他最触头的人就是教导员，还没想好见了面开口说什么。这名队员一咋呼，却是所有人都乌泱泱地围过来了。

教导员从后面吆喝了一嗓子，大家伙儿才让出一条道来。

他冷冷地看着刘振华，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用相对平稳的语气说道：

“都去干活儿，我和营长要谈谈工作！”

待众人散去后，教导员双手叉腰，目光依旧冷冽。

刘振华却干出了个没人能想到的举动。

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把帽子戴了戴正，“啪”地对教导员敬了个礼，说道：

“报告教导员！沙梁子垦区战士刘振华归队，请教导员指示！”

这下却是把教导员折腾蒙了。

他想过刘振华会嬉皮笑脸耍无赖，还想过会和自己发脾气，发牢骚，却是就没想到他竟用这样的法子。

“你……你！”

教导员伸手指指点点，指尖都快顶到了他鼻子，结果刘振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你他娘的装什么正经？什么东西啊，什么玩意儿？知不知道所有人都为你提心吊胆了一整夜？今天炊事员做饭的时候，生活差点把自己衣服烧着了，都为了你连工作都心不在焉，你倒好，回来就跟我玩这套？”

刘振华见状，也不好再假装。赔着笑脸，干咳了几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卷烟来，抽出一根，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盛给教导员。

“你少来！我不抽！”

教导员一把将刘振华手上的烟拍掉。

刘振华却也来了脾气，指着地上的烟大吼道：

“你他娘的爱抽不抽，老子还这样伺候过谁！”

说完背着手就要朝着营地走去。

“你给我站住！”

教导员也上了头。

平时再克制的人，此时都再也没法保持冷静。

“你还要说啥？我是犯了错误，你要是以教导员的身份队批评我，我立马给你立正！但你要是还把我当老战友、老搭档，就少在这里给我吹胡子瞪眼！”

这话丝毫没有什么客气，但却是让教导员登时没了脾气……

叹了口气，弯腰把地上洒落的烟都捡了起来，重新装进了烟盒里。

“先吃晚饭吧。”

刘振华把没吃完的干粮拿出来，交给教导员说道：

“把这给炊事员，让他自己统筹安排吧。”

教导员看了一眼后反问道：

“你自己去给不就行了？”

刘振华却硬生生地塞给他：

“你是教导员，我现在就是个普通战士！另外，让他们也再叫我营长，已经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