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君心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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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安是个十分安静的孩子,他每天最常做的就是对着这荒芜的园子里的小草,绿树,自言自语。

负责看管他的嬷嬷十分轻省,只要到了时间,唤他来吃饭就可以,这个孩子每次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战战兢兢地靠过来。

和外面的皇子皇孙的胆大妄为截然不同,这个孩子,哪怕是不小心碰到一棵小草,也会弯腰鞠躬,说上半天的对不起。

这个孩子,总是让人十分心疼。

君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草,伸出白的几乎透明的小手,轻轻触摸着草叶子,看上去,带了几分哲人的气质。

远处的嬷嬷见了,叹了口气,这么个优柔寡断的孩子,怪不得皇上独独留下了他的性命。

她看不到的地方,君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草根下面,两群壁垒分明的蚂蚁,正你来我往厮杀不已,一群纯黑色的蚂蚁 异常粗壮,一群甲衣上泛着红,虽然小,却悍不畏死。

两群蚂蚁就在这草根之下征战不休,像是交战中的两国,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红蚂蚁渐渐地抵挡不住黑蚂蚁的攻势,整齐的阵型被冲的七零八落,君安叹了口气,伸出纤细的食指,毫不忌讳的在黑蚂蚁的阵营之上轻轻搅动,片刻之后,局势骤然变化,红蚂蚁卷土重来,瞬间席卷了黑蚂蚁的大军。

君安站起身,喃喃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再坚硬的大军也抵挡不了来自外部的巨大压力呢。”

话罢,他伸出脚,在蚂蚁最密集的地方轻轻一抹,瞬间,无数蚂蚁又被他夺去了性命。

他轻轻握住怀里的糖包,那才是蚂蚁为之争夺的焦点。

君安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向寝宫行去,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嬷嬷刚要召唤君安,见小孩子已经自发地行了过来,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心中一软,把饭菜摆好,笑道:“今天有红烧肉呢,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吧。”

君安脸色瞬间惨白,这里的嬷嬷一月一换,这新来的嬷嬷还不知道,他见不得红烧肉,以前的嬷嬷都会偷偷把肉倒掉,又开始了吗?

君安死死咬住下唇,就像是蚂蚁为了一点糖,面对着这碗红烧肉,他不也是个小小的蚂蚁吗?

君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了饭桌前,一定有眼睛在盯着他,只要他这次成功地吃下这碗红烧肉,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红烧肉了。

君安不敢瞄向桌子上的肉,只把筷子轻轻扎去,感到筷子尖扎入了某个柔软的物体,君安一狠心,筷子迅速抬起放入了口中,瞬间,一股肉香弥漫了他整个口腔,滑而不腻,香嫩可口。

他咀嚼再三,缓缓地咽了下去,如是再三,片刻功夫,一碗红烧肉已经被他风卷残云般消灭掉。

嬷嬷很是欢喜地拍了拍他的头,赞了他两句,把饭菜撤了下去。

他溜下桌子,接口如厕到了大殿后面,两只手在地上疯狂挖掘,片刻挖出了一浅坑,顾不得鲜血淋淋的双手,他哇的一声,把方才食下的肉,全部吐了出来。

随后不敢看上一眼,又迅速地挥舞双手,把这坑重新填了起来。

君安又不放心地双脚踩了几下,最后又扯来些杂草覆盖其上,吸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这些肉,总是让他想起亲人死时的惨状,皇上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记不住,事实上,他什么都记的住,记得一清二楚。

记得他的祖父,那个温文儒雅的皇太子,亦记得他的父亲,英俊潇洒的皇太孙,他自己,本应当是皇位的继承人,现在却成了阶下之囚。

他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祖父的亲生父亲,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当今皇上。

他把小小的身体抛到了床上,嘴上苦笑,这是多么混乱的关系。

他合上双眼,每天下午,他都要午睡,这个习惯,每个来到这里的嬷嬷都会知道,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来打搅他的,他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当他再次睁眼,已经是晚上,殿中只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没有烛台,烛油肆无忌惮地落到了桌面上。

他行到了桌子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了烛油,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当他收集完毕,看着台上燃了半截的蜡烛,一咬牙,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静静地又坐了一会儿,嬷嬷过来帮他洗漱,随后自然地拿走了烧了一半的蜡烛,殿中重新归于黑暗。

当三更的鼓声响起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床,仔细地用手在地上摸索着,心里默默地查着数,当数到五时,他眉毛一挑,带了几分喜色,用指尖细细抠了一圈,手掌一压,地砖跳起,他熟练地伸手接住,轻轻放到了一旁。

他又用手在除了地砖的地面上摸索片刻,抓出一本被油纸包的仔仔细细地书来,他轻轻打开油纸,摩挲着里面的物什,虽然看不见,他也知道,手下是一本资治通鉴,这是一本宝典,一本能让他在未来的斗争中好好活下去的宝典。

也是一本沾了鲜血的书,当初照顾他的第一个嬷嬷就是因为私自给他夹带了书籍,被查出后,凌迟处死了。

他感慨片刻,不再多想,又从怀里摸出傍晚收集的蜡油,寻出一点火绳,捻了半天终于引燃,又把蜡油一点点投了进去,借着这微弱的烛光,他快速翻阅着手中的书籍。

他的目标,并不是阅读,而是背诵,用短暂的有亮的时间快速地背诵下最多的段落,等失去光明的时候,再默默地回忆,领会其中真意。

烛光没有坚持多久,屋子里重归一片黑暗,他呼出一口气,今天背了十页左右,很不错的成绩了。

君安在黑暗中把书重新包起,轻车熟路地放了回去,随后翻身上床,全身的肌肉都传来一阵舒服的*,他合上双眼,方才看过的文字在他眼前缓缓流过。

等到将所有文字就记下来时,他渐渐有了睡意,而那些被深埋的记忆,也开始复苏,如同毒蛇一般,迅速缠住他。

那一日下午,偌大一座太子府都在为自己庆祝四岁生辰,母亲虽然只不过是皇长孙的侍妾,但是温柔的皇长孙却对她非常体贴,即便只是一个庶出的儿子,他也要将生辰宴办得热热闹闹!

可谁也没想到,就当皇长孙殿下与皇太子殿下击筑而歌,舞姬们翩翩起舞,母亲笑得最幸福的时候,一大队皇宫侍卫兵冲进了太子府,以巫蛊霍乱为名,将所有人全部逮捕。

即便归为太子殿下,也依旧没有逃过这场浩劫!

阴暗的地牢里面,小小的君安缩在母亲的怀里,三天没有吃饭的他,已经快得昏过去了。无奈的母亲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伸到他得嘴里,让他吸食自己的鲜血为食。

这件牢房里,关押的都是太子府里关系较为亲密的人犯。所有的人都很安静,他们或是悲戚或者愤怒,却没有一个人哭泣抱怨,他们的脸上,有一种被称之为傲气的存在。即便是瘦弱如母亲,也绝没有半点惧意。

每天睡下去和醒过来时,母亲都会对他说一句:“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说的是那么的坚决,君安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却独独记得她那双坚毅不屈的眼神。以至于他现在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回想那双眼睛,然后尽力去模仿,去学会直至融入身体之中。

终有一天,皇帝的圣旨下来了,太子一门被定叛乱谋反,满门抄斩!原本被寄予所有希望的皇后,也已经在含凉宫中悬梁自尽,太子被赐以鸠酒。

一时之间,整间牢房都沸腾了!他们或是破口大骂,或是掩面哭泣,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太子府的人表现出了常人该有的软弱。

当他们被押赴刑场的前夕,母亲费尽最后一丝人脉,打通了关节,寻到一名好心的牢卒,让他将君安悄悄从牢中带走。

那一天,年仅四岁的君安忽然哭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趴在牢卒的怀里,眼泪湿了衣襟,倔强得让人心疼。

牢房里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他离去,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母亲勉力忍住的啜泣声,一无所有。

从那些坚强倔强的眼睛里,君安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是用无数的生命换来的。他不能死,他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便是以最屈辱的姿态,他也要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坚强地活下去!

天亮了,梦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冰冷孤寂的宫殿,而自己,已经七岁了!已经过去了三年,可在他心里,一切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那么的清晰,清晰到令人无法忘怀。

这三年里,皇帝没有来看过他,一次都没有。

而他,也不想看到他,在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之前,绝对不能够见他。

不久后,皇帝的圣旨下来了,他被封为安逸王,送往安平城的上戈山,如若没有旨意,不可离开安平城半步!

红果果的软禁,君安明白,皇帝明白,所有的朝廷大臣后宫妃嫔都明白。他的存在,昭示着皇帝曾经对自己亲生儿子与孙子痛下杀手的事实!

虎毒不食子,帝王之心,却是连畜牲都不如!

君安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地领命,坐在皇帝安排的马车上,在无数或笑或冷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上京城。

他掀开车帘子,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城墙,那些原本乖巧的神色,渐渐变得阴冷,变得倔强,那些刻骨的仇恨,在他的身体里播了种子,生根发芽,终有一天,它会长成苍天大树,让曾经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你们等着,我会回来的!

(此章是番外,与原文关系不大)

********

墨馨醒来的时候,望着头上的雕花床顶,脑子一片空白。

车子撞到岩壁上时,她明明记得自己被挤进来的车门刺中了腹部,玻璃碎片落在身上的刺痛感犹记在心。可是她却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再次睁眼的机会。

此刻的墨馨全身瘫软,身子似是从水里捞起来的,虚脱无力,使不出半点气力。

“小姐!”趴在床边的轻易少女瞧见墨馨睁眼开,猛地站了起来,睁圆眼睛大喊,“二公子,三小姐终于醒了!”

话音刚落,一名面若冠玉,丰神俊朗,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墨馨的视线中。他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墨馨,原本俊逸的脸上满是憔悴之色,此人在片刻的愣神过后,一把扑在了她的身上,一边抹泪一边哭道:“我苦命的妹妹啊,你总算是鬼门关前逃回来了!”

妹妹?墨馨在脑中将这个词消化了半天,愣是没搞明白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到底是在哪里?为何他们会身穿古装头束发髻?为何头上还会有此等精致的雕花木床?以及眼下这个哭哭啼啼的男子,他们又是何人?

一连串的疑问从她心底冒出,却叫她百思不得其解,仿若陷入了无底之洞,所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黑暗,答案飘渺无踪。

或许,这只是一个梦。

梦醒之后,便能回归到她所熟悉的现实。

可是,她还能回去吗?被车门刺穿小腹的她,加上玻璃碎片造成的大量失血,生还几率微乎其微。如果回去面对的只是死亡,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回去呢?

这一瞬间,墨馨忽然不想再闭上眼睛,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她不能让自己再度陷入休眠,她不能从这场诡异的“梦境”之中醒过来,她不能将自己再度送入死神之手。

男子依旧伏在墨馨哭得泪如雨下,身旁的青衣少女却急得不行,她拉住男子的衣袖小声说道:“二公子,您要不要先去叫大夫来给小姐瞧瞧,奴婢瞧着小姐脸色煞白,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此言一出,男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迅速站起身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冲青衣少女说道:“青巧,你先在这里照顾书华,我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是,青巧省得!”

青巧端起一碗茶水,来到床边,用绢帕醮着茶水涂抹到墨馨的嘴唇上,令墨馨干裂的嘴唇恢复了一点红润气息,也让墨馨找回了一点知觉。她蠕动着嘴巴,费尽气力轻声呢喃:“水……”

青巧被墨馨忽然发出的声音吓得手下一慌,差点将茶碗打翻。只见她手忙脚乱地将墨馨扶起来靠在床上坐着,端着茶碗小心翼翼地喂墨馨,待到墨馨将这一碗水都喝尽之时,青巧竟然哭了,小脸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在发颤:“小姐,整整七天了,您滴水未进,米粒未食!如今你总算是……总算是吃东西了!”

整整七天没有吃饭?难怪自己虚脱至此!

墨馨在心底暗暗惊叹了一把,但又不禁疑窦大生,自己难不成是附上了别人的身体,成了一名借尸还魂的幸运鬼?虽然二十六年的人生阅历并不认同这个荒唐的答案,可眼下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其它更好的解释吗?

望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青巧,墨馨暗叹一口气,无论自己此刻身处何处,能够活着便已经是上天的额外恩赏了,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好好珍惜这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不时,二公子领着一名白须华发的长者走进屋子,两人也不多言,熟门熟路地来到床前,青巧赶紧让至一旁。经过一番望闻问切,老大夫轻舒一口气,欣然道:“三小姐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会有些气虚血弱,需要加以调养,老夫待会儿再开一副补气养生的方子,你们按照药方上的方法再煎三服药,每日煎两碗,三小姐定能康复如初。”

二公子冲老大夫拱手一礼:“谢谢王大夫,请随青巧去账房支取诊金。”

待到青巧领着王大夫离开过后,二公子坐回到床边,为墨馨掖好被角:“书华,你可知昨日里,当所有大夫都说你回天乏术之时,独独我一人坚信你会醒过来。我沈书才的妹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上天绝对不会舍得你就这么香消玉殒!”

墨馨转动眼珠,静静望着眼前这个满是书卷气息的男子,心中情绪莫名翻滚。能在生死不知之时,有这么一个人牢牢守护在身边,不得不说,这是一件令人钦羡的事情。

沈书才自是不知眼前这位心心念念的妹妹,已然变成了其他人,依旧对她唠唠叨叨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主地落下来:“我的傻妹妹啊,天下好男儿何其多,为什么你偏偏就看中了那柳家的小子呢!如今柳志瑜已与大姐成亲拜堂,即便你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咬咬牙忍过去算了!”

柳志瑜?墨馨眨了眨眼睛,对此感到一片茫然。

见她有反应,沈书才暗自叹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无奈地说道:“你为了柳志瑜茶饭不思,整整七日滴水不进,而柳志瑜却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又何必如此糟踏自己,反倒让他自抬了身价,更加轻看了你!”

原来是为了失恋而绝食自杀的迷途少女,墨馨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近乎秀逗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起来。她的心底升起一丝好奇,对于那个能够将迷途少女迷得视死如归的柳志瑜,她还真有点想知道他到底生得怎样一番花容月貌。

沈书才全然没有察觉到墨馨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只管继续拉着她唠嗑,像是一名中年老妇女,话题越扯越远:“前几日驸马府的人来找爹要字画,却被祖父骂了出去,虽然沈家有丞相府照应着,可是驸马府与端王府交好,那端王又不是个懂规矩的主儿,两个玩世不恭的人凑到一块,过会子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

沈书画说得没错,老祖父的病来势汹汹,前前后后请了好几名大夫,依旧不见病情好转。

一时之间,沈家大院之内暗流汹涌,各方各院之间都有自己的心思,唯独墨馨这里清清静静,依旧一片安然。对于沈书画的提议,她用一句话便将人堵了回去:“大姐不久便要嫁做他人妇,入了那柳家大门便是那柳家人,何以还来操心沈家琐事?”

沈书画在她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却又不好当真撕破脸皮,以为老三还在介怀柳志瑜之事,满脸愧疚道:“三儿,姐知道你心里有怨言,但这些姻缘之事皆由父母长辈定夺,姐虽然疼惜你,可父母之命不能违,你还是放开心些,待过些时日,姐定为你寻个好婆家,绝不输给那柳家!”如此软声相劝一番,但她哪里知道墨馨已非昔日那般柔顺可欺,随便几句话便能让她软了耳根。

墨馨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大姐的好意小妹心领了,眼下正是家中紧要之时,这些个出阁之说还是推至一旁,先帮助父亲大人与二哥稳住全家得好。”

见她此般模样,沈书画只能笑着附和,心下琢磨这丫头怎么越发不听话,日后待自己嫁入柳家,独留娘亲在这大院之中该如何应对?偏生娘亲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身边连个帮衬都没有。思及至此,她对老三的态度愈发亲热,不管人前人后,真真一副好大姐的模样。

墨馨自是清楚大姐心里的小算盘,却只当不知道,照旧整日呆在自己的红石小院,埋首于二哥给自己送来的那些话本小说之中。在此之间,大姐来过几次,首饰补品送来不少,言谈之间多少都有些讨好之意,墨馨只是客气地收了些补品,转手送到老祖父的屋里,至于首饰是一件都没收下。

老祖父的病情越来越凶险,沈家将汴京城内最好的大夫全都请来了,可惜用处不大,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这位年过七十的沈大老爷怕是快不行了!

沈家三兄弟综合几位大夫的诊断,决定继续用各式好药供着老祖父,好歹让他拖过这个大年。

墨馨去书房借书的时候,正好见到二哥正伏在案上写信,心生好奇:“哥,你这是在给谁写信呢?”

他放下毛笔,将信纸上的墨迹吹干,随即折好塞进信封。

“父亲让我给苏先生写封信,虽然苏先生被贬边州,可是他与爷爷交情深厚,此事多少都应让他知道。”

二哥口中的苏先生正是鼎鼎大名的苏如世先生,只可惜此时的他已远离朝堂,不在汴京多时。墨馨了然地点点头,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大文豪很是敬仰,从二哥口中得知,沈家老祖父年轻时候与苏先生是同窗,两人相交甚好,直至前些年苏先生去了边州,来往书信依旧不曾断过。

老祖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饶是如此,他的精神头却很好,经常抓住侍奉身侧的奴才侍婢骂个不停,嗓门奇大,唠唠叨叨就那几句话,有时甚至还会扯到朝堂之事。为避免祸从口出,沈二爷决定让自家人轮流侍奉老祖父,每人轮一天,非急事不得推脱。

沈家原有四兄弟,长子在多年前便以因病早逝,墨馨的老爹沈君兰排行老二,人称沈二爷。沈二爷膝下只有两女一子,长女为继室正妻赵氏所生,二子与三女皆是由原配正妻张氏所出。如此排下来,第三日便是墨馨轮值的日子。

白日里墨馨呆在老祖父的房里,为他端茶倒水,如若遇上出恭之事,还得请奴仆帮衬着,洗漱更衣都得她亲自动手,吃饭喝水也得她一口一口喂下去。虽然很累,但她还是做到了一个孙女该做到的程度,毕竟是她霸占了别人的身体,善待她的家人是她唯一的回报。

事实证明,这位老祖父亦是很喜欢这名小孙女,总让她去厨房要一些零嘴儿,还不许让其他人知道,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房里吃净。墨馨不明白这位古怪的老祖父为何要这么做,却还是尽力满足他的每一个要求,一面是想以此来缓解心中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段时日能够过得舒心快乐,

二哥心疼自家三妹,以其大病初愈为由,主动请求过来帮忙。他将累了一天的墨馨拉到一边坐下,顾自捋起衣袖,为老祖父擦洗身子。做完这些,二哥拿出苏先生的诗词集子,坐在老祖父的床边读出来。

如果墨馨没有睡过去,她会仔细地观察老祖父,此时此刻的老祖父格外安静,眼珠浑浊,似是穿透时光,飞过沧海桑田……

至此之后,每每轮到墨馨当值,沈书才都会在晚饭过后来帮她。

青灯静夜,三人相对,唯有苏先生的词句在心头徘徊不定。

安生的日子没过几天,驸马府忽然领着一大票子人冲进了沈家大院,只说是奉了端王府的命令,前来沈家取几样古玩字画。碍于端王府的面子,又为了不打扰老祖父养病,沈二爷并没有将此事通报给老祖父,而是亲自去书清阁取了两本孤本与一副名画,交予他们手上。却不想那些人完全不买账,仗着有端王府撑腰,竟敢登堂入室地闯入内阁,将沈家上下翻了个乱七八糟,凡是入得眼的玩意儿,二话不说一律搬走!如同抢匪一般蛮不讲理,真真气煞人也!

此事最终还是被老祖父知道了,原本就病入膏肓的身子骨被这么一气,如同夜色中的最后一点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两日后,时大寒。雪花下得纷纷扬扬,淹没了整座汴京城,亦带走了这位七旬老人的生命,缠绵病榻数月,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大年。

后事由沈二爷一手操办,几位叔伯从旁协助,办得妥妥帖帖,丝毫不落人话柄。作为孝子,沈二爷主动搬到老祖父坟前,准备守孝三年。按照习俗,其实不必做到这一步,可沈二爷对此非常坚持,众人劝说无效,只得随了他去。

沈二爷离了家,整个家的担子有一半便落到了沈书才的肩膀上,作为沈家的临时当家,刚过十四的他犹显稚嫩。经几位叔伯商议,决定由三叔沈君竹继续打理书斋的生意,小叔沈君菊负责出门采办货物,至于沈书才便只能留在府中学习财务。恰逢年关,债务须得彻底清算,虽有刘管家在旁协助,他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可怜墨馨就有些郁结了,没了自家二哥帮忙出去采买话本,她的日子过得苦闷极了!

不过,这院里苦闷的人可不只她一个,对面那小院里的沈书画远比她要苦闷得多。原本安排在十天后的婚期,被这么一搅合,硬生生地推到了三年之后。

伸手算一算,沈书画今年堪堪及笄,再过三年便是十八,而那柳家小子也已经二十来岁,虽然柳家不会因此而悔婚,但是纳妾收房却是一定的!如此一来,她这个后入门的正妻反倒叫人看了笑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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