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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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去老松家的路上,广胜的手机突然响了

从裤兜里往外掏手机的时候,广胜就有预感,这一定是孙明打来的。果然,手机上显示的果然是孙明的号码。

广胜犹豫了:该不该回这个电话呢?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孙明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广胜晃了一下身子,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我该如何回答她?告诉她我在找健平吗?告诉她我现在又开始走上一条充满荆棘的路了吗?不能,那样我真的会永远失去她……

大刚拉拉广胜,放慢了脚步:“我猜想他们很有可能再回来。你想想,如果他们真的把健平给杀了,就那么放心拍拍屁股走了?起码应该派个人回来探探风声吧?即便是不派人回来,总应该给老松打个电话侦察一番吧?所以,这阵子咱们只要看住了老松,走哪儿跟到哪儿,就一定能有所收获。还有,我记得你说过,你亲眼看见那个叫老黑的家伙被人用枪打爆了脑袋,看来这里面的文章大了。”

孙明的影子一下子从广胜的眼前消失了。广胜猛地挥了一下手:“不管了,我要先办好自己的事情!”

大刚一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广胜关了手机,敷衍道:“你当然听不明白。可是你刚才的话我听明白了,有道理啊。”

大刚斜着眼睛瞥了广胜一眼:“那么咱们是不是应该跟着老松?”

广胜盯着老松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笑道:“这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给他点儿钱,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大刚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这小子贼眉鼠眼的,心眼儿不能少了,咱们也得防备他点儿。”

广胜不屑地横了一下脖子:“有什么可防备的?时刻盯着他就是了。”

“你觉得健平真的死了吗?”大刚换了个话题。

一提健平,广胜的神情就有些恍惚:“现在还不敢肯定。”

大刚沉吟了半晌,开口说:“我发现我的预感很灵验,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来找我不是一般的事情,这次我又要说我的预感了,我老是感觉健平还没死。你想想,他不就是把常青的腿打断了吗?常青在江湖上混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有必要为这个去杀人吗?”

广胜摇了摇头:“你这话就不对了,有些人为屁大点的事情就可以杀人。”

大刚愣怔片刻,瞅着广胜的脸笑了:“对。”

广胜的手机响了一下短信提示音。广胜打开一看,短信是孙明发来的,很简短,上面写着:我知道我控制不了你,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要做,请放心,今后我不会打扰你了。广胜觉得孙明的这个短信里面在表达着一种模糊的意思,他忽然感觉疲惫,随手回了几个字:爱情和友情都是情。发出这个短信,广胜想,我说的这两个“情”,到底哪一个更重要一些呢?一时有些茫然。

走上大街的时候,老松掉头走回来,献媚似的对广胜说:“这位兄弟辛苦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走胡同?”

广胜站住想了想,把麻辣烫叫了回来:“小马,都上你的车,让老松指路。”

广胜手机里的短信提示音又响了一下,还是孙明发来的,打开,上面显示三个字:我爱你。

广胜的脸热辣辣的,怕人看见似的揣起了手机。

在车上,麻辣烫直骂老松:“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嘛!按说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也应该明白哪些人可以交往,哪些人应该离得远一点儿,可是你……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学会仔细了?上次那帮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仔细?你但凡仔细点儿我们能找到你的头上?你这个二百五。”

“你这都说了些什么话呀……”老松的声音尖尖的,好像要哭了,“文堂兄弟啊,你不了解我,我哪里是个二百五啊,你不知道他们那帮人是什么气势啊,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唉,幸亏你们这些人讲点儿道理,不然我这顿臭揍算是挨上了……唉,不仔细着点儿能行吗?过几天你们抬腚一走,备不住他们又回来了,让他们知道我还伺候你们在我家里住过,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呀?俺是真草鸡了。”

麻辣烫踹了他的屁股一脚:“你他妈长得就对不起观众,不吃你吃谁?”

这是一个很大的农家院,里面显得很杂乱,像一个垃圾场。天井中央是一块脏兮兮的水泥台,台上摆放着一些枯萎的花草,南面栽着一片叫不出名堂的蔬菜,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像一堆起伏的山峦。

老松帮麻辣烫将摩托车推进来,在墙角停好,然后缩着脖子像一只老鼠那样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快步走到房门边,从门框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鼻而来,广胜意识到,这里的确有些日子没人住过了。

大刚一进门就往里间奔,老松一把拉住了他:“这位兄弟,他们没在那间住啊,当时他们住的是西间呢。”

“那我们也在西间住好了。”大刚推开他,拉着广胜进了西间。

炕上的被褥码放得十分整齐,让人联想到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非常热爱生活。

大刚跳上炕,抖搂被褥。广胜随手掀开了炕席,炕席下面静静地躺着几本书,广胜拿起来随意地翻看,翻着翻着就笑了:好家伙,常青这小子还很文明呢,全是菜谱。心中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跟孙明在一起的时光,那些日子,做饭是广胜的基本工作,厨艺精进。

老松见广胜看菜谱看得津津有味,站在一旁傻笑了两声:“这位兄弟也喜欢炒菜?好好好,会享受生活。你不知道,住家过日子,男人要是不会做饭,那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哈,不说这些了,这事儿,女人也一样。兄弟们稍等片刻,我去把我老婆叫回来,让他给兄弟们炒几个菜,我老婆的手艺好着呢。”话音未落,老松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老松连忙掏出手机,神色慌乱地瞄着屏幕。

广胜劈手夺过了手机:“是谁打来的电话?”

老松翻个白眼装糊涂:“没谁,可能是一起打麻将的伙计找我回去。”

广胜把手机递给他,闷声道:“接!”

“喂,是谁?”老松无奈,哭丧着脸按开了手机。

“表哥,是我,张兴!”那边说话的声音很急促,“你赶紧出去躲躲,有人可能要去找你……”

“我知道了,”老松偷眼瞟了广胜一下,广胜正举着一沓钞票在他的眼前晃悠,“那什么……我注意点儿就是了,你们在哪里?”

“你就别打听了,有事儿我会找你的。”那边“啪”地挂了电话。

大刚拿过手机,把那个号码记在了老七的那张纸条上。

广胜微笑着将钱重新装回了自己的口袋:“钱我先给你保存着,完成了任务我再给你。”

老松的眼里似乎伸出一只手,晃了两晃又缩了回去:“不急不急,以后再说。”

大刚站在暗处,定定地瞅着老松,若有所思。

下午又起风了,飞舞的狂风将残雪裹挟起来,一层一层地掠过这个寂静的小院。

老松从地窖里拿出一棵白菜,用一把虾皮拌了拌,又找出三瓶栈桥白酒,招呼广胜他们上了炕。

太劳累了……广胜喝着喝着就迷糊了过去。

外面响起一阵发动摩托车的声音。迷糊当中广胜吆喝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大刚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冲广胜抱了抱拳:“哥哥,我去把常青给你抓回来——走喽!”广胜想爬起来拉他回来一起去,大刚一骑快马,呼哨一声绝尘而去……

我是不是又在做梦?妈的,我是什么时候染上做梦这个毛病的?真不是个男人……广胜提醒自己:快点儿醒来,快点儿醒来,这种时候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可是广胜指挥不了自己,双腿死沉死沉的,仿佛行走在一架跑步机上,总是在原地忙活。

“胜哥,胜哥,”老七在推他的脑袋,“胜哥快醒醒,大刚出事儿啦!”

广胜努力想让自己醒过来,他知道自己陷在一个荒唐的梦中,可他还是没有办到。

“你怎么了?快醒醒!”老七直接揪住了广胜的头发,那股力道好像要将广胜的脑袋也变成大白葫芦。

“怎么了?”这一次广胜彻底醒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麻辣烫打来电话,大刚被常青开枪放倒了!”

“稳住!”广胜跳下炕,头发全都竖起来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老松呢?”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哥哥,咱们光知道睡觉去了……”

“别说了,赶紧走!”广胜抓起炕上的皮衣,拉着老七就要往外冲。

“别慌,”老七反倒镇静下来,“往哪儿走?回家?”

“先别想那么多,赶快离开这里。”广胜已经冲出了房门。

老七回身扑到炕上,从广胜用过的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枝*,追上广胜将枪塞到他手里。

两个人冲出院子的时候,风已经停了,一勾残月高高地挂在西天。

月光下,广胜手提*猎枪,拖着老七匆匆穿行在狭窄的胡同里,偶尔惊起一两只野猫,“嗖”地窜过墙头,像早年无声电影里的一个片段。风兜起广胜的皮衣,发出猎猎的声音,这些声音刺激着广胜的大脑,让他的思路逐渐清晰……我这是要奔向哪里?回家?不能!大刚被伤到什么程度还不知道,我不能就这样把他丢下。万一大刚死了,我永远也别想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不能丢下他!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回想起老七刚才说过的话,广胜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感到了一种彻骨的恐惧,难道这一切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不禁将脚步慢了下来。惯性将老七忽地摔向前方,老七像一辆追尾的汽车那样顿了一下,回头大叫:“快跑!”

广胜倚着墙角站住了,眼前闪动着大刚血肉模糊的脸,健平悲伤的声音刹那间也在耳边响起:“哥哥,快来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一阵风吹过来,头顶上的梧桐树“沙沙”地颤了一下。广胜蓦然打了一个冷战,他觉得全身的血管都悚竖了起来。

老七不敢靠过来,站在黑影里不住地催促:“快跑,快跑!”

跑?往哪儿跑?这个世界还有我存身的地方吗?没来由地广胜就想哭,仰脸看着天,脑袋里装满了月光般的银色。

老七仿佛用尽了最后的耐力,盯了广胜一眼,撒腿向前蹿去。

广胜把枪猛地对准了老七的背影:“站住!”

老七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晃悠两下,木然站下了。

广胜双手端着枪,径直向他走过去。

老七被吓傻了,定定地看着广胜乌黑的枪口,张大嘴巴一动不动。

广胜掐着他的脖子将他顶到一个更加黑暗的角落,声音像被砂纸搓过似的:“想跑是吧?什么都没干成,你就想跑?你他妈的连一条狗都不如!从跟着蝴蝶开始,到跟着我,再到跟着关凯,你他妈的做过一件男人事情没有?你他妈的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了?报仇!报仇!”

老七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像烫着一样,一把打开了广胜顶到他鼻子上的枪:“哥哥,你疯了?”

我疯了吗?广胜摇晃两下脑袋。我没疯,刚才的那些话是在说给我自己听呢。

广胜把枪调个头,反握在手里,嗓音渐渐平静下来:“几点了?”

老七将手腕举到月光下快速地瞄了一眼:“八点半。”

广胜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事儿发生的时间不长,不一定惊动很多人。

“告诉我,麻辣烫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沉默片刻,广胜的声音一下子沉稳起来。

“我也说不明白,当时我正起来上厕所,你的手机响了,我就接起来了……”老七眨巴着眼睛极力回忆,“电话是麻辣烫打来的,他第一句话就说大刚被常青开枪打中了脑袋。我懵了,顾不得问那么多,就去推你,后来电话就不响了……再后来咱们就跑出来了。”

边听老七说,广胜边拨通了大刚的手机,一个陌生人“喂”了一声,广胜连忙关了机,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不通话?”老七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十分狰狞,“是不是警察已经知道了?”

“估计是。别怕,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找不到咱俩的头上。”广胜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老七几乎站不稳了。

“怕什么怕?是个爷们儿就给我挺起来!”他娘的,你怎么也学王彩娥?你有人家那么娇弱吗?

“我不但害怕,我他妈的还紧张呢。”老七“唰”地抽出了蒙古刀,“我害怕有人杀我!”

“杀你干什么?当务之急是找到老松……”话音未落,路口的明亮处“唰”地闪出一个人影。

“老松?追他!快!”广胜猛地推了老七一把,自己也同时往前扑去。

老松没有发现黑暗处还有两个人,忽地蹿进了这条胡同。

广胜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让过他,刚想转身,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

广胜猛一回头,只见老松扑在老七身上,像一砣棉花那样慢慢滑了下来。他怎么了?

没等广胜走过去,老七一把将老松推开,伴着重物扑地的声音,老七“嗷”地叫了起来:“老天爷呀,你救救我,快来救救我——我杀人啦!我杀人啦!我终于杀人啦——我他妈的终于杀人啦!”月光下,挥舞着的匕首划出道道刺目的光线,犹如旱天里的闪电。

广胜顾不得去堵老七的嘴巴,疾步赶上去试探老松的心跳,摸到的竟然是一把沥青般粘稠的血。坏了……广胜的脑子里顿时空了。此时突然起风了,寒风犹如一把尖利的小刀刺穿了广胜的心脏。这一次我是彻底完蛋了……带着这个念头,广胜昏昏然站了起来。

一条黑影从广胜的身边掠过,四周随即鸦雀无声,一片污秽的玉米皮“哗啦哗啦”滚过。

老七终于走了……广胜知道,老七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他整个给吓傻了,他会像个傻子一样地奔跑在路上或者田野里,高声呼喊:“我杀人了……”然后呢?被抓,自首,被暴怒的村民打死?广胜不敢往下想了。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

“快!陈广胜在那儿!”一个狼嚎般的声音猛然在胡同口炸响——是常青。

“在哪儿?哈哈!看见了,他妈的站在那里像个等媳妇的‘膘子’!”是张兴尖厉的声音。

“胜哥,咱们终于又见面了啊。”常青坐在一辆摩托车后面,忽悠忽悠地晃过来。

“其实我不想见到你……”广胜漠然站在那里,嘴里仿佛说着呓语,脑子仿佛也同时处于空白当中。常青出终于现了,难道他们也在找我?他们找我干什么?杀我?接我回家?往事如潮,“哗”地涌进了广胜的脑子……想起来了,不是他们在找我,是我一直在找他们!对,我要杀了他们,我要为我兄弟报仇,然后静静地走向天国,那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杀呀!”广胜狂叫着冲向胡同口——“轰!”

“胜哥……你开枪了?”常青坐在一辆漆黑的摩托车上,不解地瞪着广胜,慢慢偎到粘满泥浆的车轮底下。

“对,我开枪了。”广胜的眼前闪现着健平苍白的脸,拿枪的手臂伸直,一步一步向常青走过去。

“先送我去医院……我慢慢跟你说……”袅袅上升的硝烟里,常青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想去医院?我送你去火葬场。”广胜把枪直接顶上了常青的脑袋。

“张兴……拿枪!我的手不听使唤,快帮我拿枪……”常青用肘部挣扎着拐住了摩托车后座。

“别动!”广胜一把从常青怀里拽出了他的枪,把枪口对准了张兴,“说,阿德在哪里?”

“好啊,你真的打了我……”常青似乎好受了一点儿,冲广胜悠然地摇着鲜血淋漓的手,“你就等着去死吧。”

“说,阿德在哪里?”广胜不理常青,枪口直接塞进了张兴的嘴巴。

“呕、呕、呕……”张兴慌乱地摆动着脸,“胜哥,不关我的事儿……”

“张兴,你告诉他……阿德在找他!阿德会给我报仇的……”常青又开始往地下出溜。

“那好,我让你死个痛快,”广胜猛地掉转枪口,“来,把你的脑袋伸过来。”

张兴惊恐万状,一把将常青提到后座上,摩托车“嗡”地没入幽深的胡同。

广胜的脑子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像一只野狼,长啸一声追了上去——“轰!”枪声又起。

天上的月亮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摩托车没影了,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汽油与硝烟交织的味道弥漫在这条狭窄的胡同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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