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要到年关，郑老太太与郑希和也不再多留，要赶回余杭去，郑氏留不住，只得打点了细软买了好些年货，再又打发人陪着老太太一道，将箱笼送到郑家，这才放了心。

金陵旧俗，逢着年节，总要备了烫金飞帖送亲朋故交，亲眷家更要送了新做的年糕，自新年起始，便会派了帖子轮番宴请。郑氏一边吩咐人置办干果酒菜，一边还要叫厨里挑了江米舂了做年糕送去各府里，如意在旁帮着写了飞帖，忙得不可开交。

苏大娘打了帘子进来：“夫人，郎中府送了帖子来，说是请了夫人和三爷四姑娘五姑娘去那边府里赴宴。”

郑氏一听死刘府，沉了脸道：“可说了是什么时候？”

苏大娘把帖子送了上去：“正月初二。”

郑氏将那帖子瞧了一眼，丢在一旁：“打发人回了去，就说府里事多，就不去了，叫送份年糕过去。”

如意却道：“大娘且慢，母亲，既然他们诚心相邀，二姐姐又在那边府里，少不得要过去走一遭。”

郑氏见她笑盈盈的，向自己点点头，想来也是有计较了，便点头：“那好吧。”

待苏大娘出去后，郑氏才瞪了眼如意：“又想了什么什么主意，还不老实说来。”

如意涎着脸赖在郑氏身旁：“母亲，如今您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避着他们，不如就去瞧瞧她们闹得如何了，只是……”她附在郑氏耳边说了一小会。

郑氏听得蹙了蹙眉，无可奈何地戳了她额前一指头：“你如今是主意越发多了。”如意娇憨地笑了。

郑氏拉着她坐下：“既然要去，自然不能再照着从前那样委委屈屈地过去，前一回叫了添香楼给你打的头面都送来了，我又叫何瑞家的替你做了好几套冬衣，该好生打扮起来了。”

忙忙碌碌，转眼就是正月初二，郑氏带着如意、芳惠乘了油壁车，顾俊甫骑了马向郎中府而去。

芳惠坐在郑氏身旁，偷偷用眼瞧着如意一身打扮，只见她银蓝滚素缎长袄，系着湖蓝四合如意绦，凌云髻上只得一对青玉簪，当中簪着一朵开得正好的胡姬花，比之自己身上戴的沉甸甸明晃晃的金银首饰，倒显得从容大气，更是出挑。

她有几分不忿，一个丫头出身的，就算生的再好打扮的再体面又能如何，她不信那些夫人能瞧得上如意。来之前，赵姨娘好好交代了一番，说是此次必然刘府请了诸多大府里的女眷去，要她好生守规矩，陪在夫人左右不要离开，若是能入了哪一位夫人的眼，上门来提亲，自然能得个好出路。

到了刘府内门前，丫头们扶了郑氏和如意、芳惠下了马车，刘府大夫人孙氏忙迎了上来，笑着拉着郑氏的手：“亲家夫人，可是把你等到了，好些日子不见你，前一回听玉琴说你身子不好，倒叫我好是担心，如今可都好了？”郑氏有些狐疑，这孙氏往日云娘在时对她也不曾这般亲热，只是拿着郎中府夫人的架子，如今倒似转了性子一般，她微微笑道：“劳您记挂，都大好了。”不着意地退了一步，向如意和芳惠道：“还不给夫人请安。”

芳惠抢先一步笑盈盈地拜下：“夫人安好，芳惠给夫人请安。”

如意倒是平淡，福身道：“给夫人请安。”

孙氏早听说郑氏这回病好就认了个丫头当义女，原本以为是寻常人，只是这会子瞧时却发现那人却是如意，先前她还打算要许给刘锦程的如意！这倒叫她大吃一惊，面上不表露半点，只是拉了两个姑娘起身：“快起来，叫我瞧瞧，这模样气派，真真是百里挑一，还是亲家夫人知道养人，这两个姑娘瞧得叫我好不喜欢。”

郑氏欠了欠身：“夫人不遑多让，谁人不知玉堂那孩子乃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德兼备，年后春闱必然高中。”

孙氏嗔道：“这话说得，不也是亲家夫人的女婿么，都是自家人。”又吩咐了丫头领了她们进去，“我这边还要迎客，就请亲家夫人和两位姑娘先进去小坐一会，钱知州夫人和孙同知夫人都已经在花厅坐着了。”

郑氏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知州夫人和同知夫人来了，知州与自家大哥郑希和乃是同窗，孙同知与郑希和又是同年同乡，素来私交不错，怪不得巴巴请了顾府，还这般亲热。她也不点破，笑着欠欠身带了如意和芳惠进去了。

才进花厅，就见顾玉琴一身朱红织金牡丹纹棉褙子，头上戴着明晃晃赤金流苏凤钗，陪着几位夫人和姑娘们坐着说笑，打扮倒是明丽华贵，只是容颜憔悴枯槁，比之前似是老了十岁一般，就是如今，也是说不了几句话便要歇一会气，分明是身子极为不济了。

见郑氏三人过来，顾玉琴忙堆着笑迎了出来，福了福身道：“母亲来了。”又笑着拉着芳惠和如意二人：“两位妹妹也来了。”她早就得了信，说郑氏认了如意做义女，十分疼爱，纵然先前她如何不喜如意，如今也只能当做不曾有过。

郑氏见到顾玉琴，心头已是怒火高涨，恨不能一巴掌打掉她那副虚伪做作的笑脸，但想着如意，少不得暗暗忍着，冷冷瞧了她一眼：“身子不好就该与你婆婆说了，在房里好生歇着，出来折腾若是受了风，又该添麻烦了。”

顾玉琴不料她这般说，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强笑着：“母亲教训的是，只是瞧着今儿府里宴请事多，怕夫人忙不过来，这才出来帮着陪夫人们说说话。”

这时钱夫人与孙夫人也瞧见郑氏几人了，笑着起身道：“顾夫人来了，叫我们好等。”她们起来了，其余的女眷也不好坐着，都起身来迎。

郑氏撇下顾玉琴上前与她们见了礼笑道：“您二位在此，是我来得晚了。”芳惠与如意二人忙上前给众多夫人请安，又与花厅里别家姑娘见平礼。

钱夫人拉着郑氏，又叫了芳惠与如意起来，看了好一会：“瞧瞧，刚才还说她最是会教养孩子，看这两个姑娘，个个模样出挑，实在是叫人喜欢。”孙夫人等人连声附和，叫芳惠和如意都羞得红着脸低头不敢言语。

郑氏这下更是糊涂了，若说孙氏与自己亲热是为了钱夫人和孙夫人，可这钱夫人是知州夫人，虽然知州与自家哥哥是同门，可也不会这般要好，对自己都要这般好。她只能笑着应了，跟着钱夫人与孙夫人到花厅里坐下。

钱夫人与孙夫人原本是坐在最上位，郑氏不过是金陵商贾之家的女眷，论理该在下位坐了，谁料那钱夫人拉着她径直向上位去了，孙夫人也自己到一旁下首位上坐下了，笑吟吟看着她。

她一时愣了，推拒不过，被钱夫人按着在位上坐了，钱夫人笑着道：“你就坐了吧，都是相熟的几个，哪里就讲究这些。”

又与玉琴道：“你两个妹妹叫我瞧得很是喜欢，舍不得丢开手去，就在我身边坐着吧。”

待如意与芳惠道了谢，钱夫人才拉着郑氏笑道：“这下边的几个老姐妹你还不识得吧，待我说与你知。”她不说还不知，原来这花厅里的竟然都是金陵城数的上名号的官家夫人和富商家眷，有好些还带了自家姑娘一道来的，看来这刘府今日摆这年宴，是有意为之了。

如意也察觉了这宴席开得有些蹊跷，若说是寻常宴请，自然该请自家亲眷，看来是有什么意思在其中。她谨守着规矩，并不抬头，只是用眼角扫过花厅里的几位差不多年岁的姑娘们，方才听钱夫人说，她们一个是陆通判府上的二姑娘，一个是金陵卫所张镇抚府上的七姑娘，再有一个就是孙同知夫人的嫡亲**，如今也坐在她身边，正悄悄打量着她们姐妹二人，还不着意地在郑氏身上溜了几眼。那几位也是时不时瞧瞧顾家的人，几位夫人倒也罢了，只是几位姑娘怎么都隐隐含着打量的意思？

她正猜度着这其中用意，上位的钱夫人已经与郑氏说起悄悄话来：“……听闻朱大学士已经入阁了，有意要提拔起复了郑老爷去京中任职呢。”

郑氏一脸迷糊：“有这事？昨儿我大哥才走，不曾听他说过呀。”

钱夫人嗔怪道：“咱们都是相熟的人了，你还瞒着我，我家老爷得了确实的消息了，说是内阁还缺了一位五品东极大学士，要选个年轻得力的，朱大学士素来最器重郑老爷，自然是举荐了他。”

郑氏身子微微一震，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家哥哥走之前私下与自己说过，过些时候要进京去，老太太也要跟着一道过去，原来早就得了消息了，只是如今不得起复的诏书，不便直言相告。她扫了一眼花厅里拿眼瞧着自家人的夫人姑娘们，才知道这场宴席是为了什么。

“夫人不说与我知，我哪里知道这些，大哥他平日从不与我说这些，就是老太太也不曾听到半点，你快别吓我了。”郑氏连连摇头，捂着心口道。

钱夫人见她如此，知道她是真不曾听说，这才笑吟吟地道：“你怕什么，这是天大的好事呢，若是郑老爷能入阁，日后必然是平步青云，你也是宰相之妹了，看顾老爷还敢拿大，自然是唯夫人之命是从。”众人都笑了，一旁的顾玉琴笑得有些难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