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扇被抓，诸多大案流言四起。杜家从人人爱戴瞬间变为人人喊打，出门便被人戳脊梁骨，偶尔遇到顽劣的，被砸的躲都躲不开。

公审是在七日后。十一月六日。

正四品江北提点刑狱公事冯植主审，正二品刑部侍郎昌荪监审，正七品襄县县令王折参与旁听。

此案兹事体大，引得全县的百姓前来观审。其中戚子等人也都着便服，混迹在人流之中，有师尉护着才找了个好视角。有去的晚的，或者身子不好的，就被挤得东倒西歪。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夫人好容易才挤到了前面，被人一撞不住踉跄，就差被踩在脚下。旁边的何三秀伸手有力一抓，将她捞起，扶稳安置在身边。

老妇人感激地点头道谢。瞥眼看见这排的右边有个气质彬彬，与众不同的公子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身旁的青墨裳男子忽然瞧过来，将她吓得忙收回目光，双目定定看向公堂。

三班如狼似虎的衙役两厢伺立，大人两厢坐毕。正中悬挂“明镜高悬”，两旁竖立“肃静”、“回避”，令人莫不肃穆起敬。

冯植着正四品朱色官服，头戴幞头，威风上堂，先朝昌荪行了礼，厉声道：“来呀，升堂！”

“威！武！”

两厢衙役有节奏地用廷仗击地，加之威呼，登时让人感到紧张压抑。

“啪！”

惊堂木响，本来叽叽喳喳的百姓当即鸦雀无声。

冯植端坐公案之后，神情严肃，威声道：“户县知县何菅无故失踪，至今杳无音讯。本官临危受命，代审户县案件。今日所审，乃是三桩。一审，小巫山尸洞一案；二审，户县女子失踪一案；三，重审杜蘅杀人一案！”

冯植话落，人群又炸了锅。又是一声惊堂木响起，将声音尽数压了下去。

冯植接着道：“经本官调查，小巫山尸洞案与户县女子失踪案实为一桩案件，吸血案！现下便开审这吸血案。来人，带报案人江离！”

江离被衙役带上堂来，江离跪下，腰板挺得笔直：“草民江离，见过冯大人！”

“江离，且将你如何发现尸洞一事，及做了何事，皆详细道来！”

“是。”江离回道，“十月十七日，草民受昌大人之命，暗中保护杜家二小姐。杜家二小姐当日是去小巫山采药，为采山后峭崖上的一株治脸山花而涉险下崖。由此发现了藏于峭崖之中的山洞，被里面的场景吓到失了魂差点失足坠崖。杜小姐告诉草民，里面全是尸骨。但杜小姐说下雨了，而且她的脚崴了，我们二人又都没有伞，草民便先送她下山，途中遇见前来找寻杜小姐的丫鬟女萝。她们主仆二人先离，草民便由回到山上，进山洞中查看。”

江离缓了缓，也给了旁听的毫不知情的百姓们一个喘息猜测的机会。“小巫山丢人，有妖祟作怪”的流言再次在公堂之外的上空来回盘旋。

江离眸光变了变，里面流露出一种叫冷血无情的东西，瞬间又被愤慨淹没，无意间加重了语气：“那洞中确实尽是尸骨，约有五六十具，判断都是青壮男女，有些成枯骨，有些才开始有腐烂迹象，根据他们的腐化程度不同，可以判断不是同一时间存在的。对了，还有，根据一部分的尸体判断，他们是死于失血而亡，他们的脖子上都有牙印和两个空洞。”

人群再次嘈杂不已，人人恐慌。

“那不就是被吸了血？小巫山上真的是有妖祟的呀！”

“唉哟，俺早说过上面不能去，好些人不听俺的劝告，最后也没见出来几个，看来都是被吸了血扔进那个洞里了！”

“还是在那山崖崖的后边，一般人谁能到那儿去，还拖个尸体下去，咦~真是越想越害怕哩！”

“那个车老头儿和自己的孙子不是一直住在小巫山？也没见出什么事儿，该不是就他们爷孙俩做的吧？”

“呀，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像。你看看那个车老头，身上就剩个皮包骨，一双眼睛就像吊在框框里，看着可是吓人了！”

……

吵闹声越来越大，竟是还像模像样地议论出个嫌疑人来。冯植着实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又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转向江离：“依你所言，最开始发现的是杜小姐？”

“正是。”

在嘈杂声变大之前，冯植忙又拍了下惊堂木，自己都有些厌烦老是因为安定场面安静砸惊堂木：“来人，带杜家二小姐，杜辛夷！”

话落，杜辛夷被带了进来。手脚不光带着镣铐，还上了枷，脸色疲惫惨淡，头发凌乱。看起来就挺虚弱，加上枷的重量，压得她上阶之时，差点摔倒在地。一路过去，只是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面无表情，不曾左右看上一眼。

站在人群前的戚荆见此，几欲冲上前，最后只能紧紧抓着栅栏。任凭心里暗中使多大的劲，他现在都不能挪动分毫。腰间证明他身份的皇牌似有千斤重，坠的他几欲取下。

这个妹妹，他不过相处了半日。只知她爱吃糖画，爱吃哪家小摊的馄饨。他连给她名分的机会都没有。

“您没事吧？”何三秀忽然感觉身边的老妇人有些站不住，立刻将她扶稳。

老妇人憨笑着低声道谢，双目含着泪光，指了指杜辛夷：“那个闺女儿可真可怜啊，怎么被折腾成这样了。”

“唉哟，老婆婆，也就您会心疼她了，她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是个吸人血的，不锁紧点，会把咱们都给弄死的。”

旁边一男子接茬道。登时也有其他人附和起来，不知情地连忙往上凑了凑，想听个完全。

明明剧情正在开展，总有人耐不住性子，非要看些预告，提前将答案知道了便罢。遇上些个只知道一星两点又爱炫耀的，加些料子，口若悬河，便将事情说的自己真的都经历过似的，故事还夸张惊异的不得了。

冯植烦躁地一声惊堂木将这个源头压了回去，静了静心，看着失神跪坐毫无形象规矩的杜辛夷道：“下面所跪可是杜辛夷？”

久久无人回应。

“刚刚江离所言，是你先发现了尸洞，可是真的？”

还是无人回应。

“唉哟老爷，她怕是又犯梦游症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立刻其他人哄笑起来。世事本就是如此，前一秒还在怜惜心疼你，后一秒就是满满的讽刺。

“哦？是嘛？”这次冯植没有直接敲断他们，只是提高了些音量，“据本官所知！”

待众人皆好奇静心听他说话，这才继续道：“这梦游之症，乃是人睡着以后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起来游走。杜辛夷现在应该不是这种情况罢？若真是还在睡中，本官让人拿盆凉水浇醒如何？”

杜辛夷忽然咧了咧嘴，发出桀桀笑声，让人倍觉毛骨悚然：“大人英明。”

“杜辛夷，刚刚江离所言可是实情？”

杜辛夷歪了歪脑袋，却哪儿也没看，应道：“实情。”

江离看着她，不知为何，竟觉得她并不是那个吸血恶鬼。她此刻的模样，让人倍感怜惜，甚是想将她保护起来。

“你对他们可有印象？”

“并无。”

“你可查看过里面的尸体？”

杜辛夷眼睛前蒙上一层恐惧，眼泪顺着空洞的眼眶流了出来：“看过。他们都是被咬、流干了血而亡的。”

冯植有些惊诧地看着她，不自觉地跟昌荪对视一眼，见他也是如此，这才觉得自己没幻听。自从将杜辛夷押回大牢后，她一语不发，他本是找够了充足的证据才开审，让她无言可辩，这下她竟全招了。

“这么说江离所言非虚。你可承认他们都是你所为？”

杜辛夷只是流着泪：“民女不知。”

“呵，不知！”冯植冷笑一声，再次击响惊堂木，“来人，带车蒿！”

又一老头子被带上堂，正是住在小巫山的那个老爷子。

“草民车蒿，见过大老爷！”

“车蒿，将你所知一一道来！”

车蒿缩着身子，瞥了杜辛夷一眼，无奈道：“是，大人。草民车蒿，坐在小巫山，以采药为生。一直说小巫山上丢人，却也是这样，小老儿的儿媳妇儿和儿子都丢了。五年前，儿子去采药，夜深了也不见回来，小老儿就和儿媳出去找，后来儿媳也丢了。小老儿整日就在山上找，一找就是这么多年。后来又在小巫山上丢了几个，小老儿就就见一个告诫一个，不要再夜里上山了。但是，小老儿经常见杜小姐上山，白天去采药，偶尔夜里也去。晚上就是到后山那儿去，小老儿刚开始见着还上去拦了她，让她以后别晚上上去，可她理都没理我，直接下山了。后来再没去过，不过没两年又看见一次。”

车蒿停了停，继续道：“上次暴雨的夜里，我也看见了，她打着伞拿着个手灯上的山，又是朝后山去。小老儿准备上去拦她，结果脚一滑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