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知君何事泪纵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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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潇鸣迟疑地伸出手去, 终于覆上她的脸庞, 轻轻地婆娑。

她还在,真的在,温热的身体, 匀润的呼吸,他终于没有失去她。

这几日, 战场的硝烟与尘埃一直还停留在他脑海里。

“把手给我!”他依然记得自己的眼底决绝。

可是,千钧一发, 她竟伸出手来, 狠狠地拍掉了他的手,她的衣袖舔过他臂上的护腕铁

甲,拂过他的手, 绫罗锦缎在他手背上, 如流年暗自淌过,细软无声, 又声噪天下。

你要袁泠霜, 天下不要。她对他说。

是的,天下不要你。可是,你又知不知道,纵使天下人都不要你,我却不会不要你!我

要的, 是有你的天下,如果这天下没有了袁泠霜,那, 我争来,还有何意义?!

“走!”她对他喊道。

在最后一刻,她要他走,一个人。她不跟他走,自她决定来,便没有想过要全身而退,

是么?

“我真的很残忍,对么?”段潇鸣拇指轻轻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脱口而出道。以前,总

有人说他残忍,骂他杀人不眨眼。他都没有觉得什么,可是,今日,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

自己是残忍的。他要她回来,助他劝降沈怀忠,拿下金陵城;他要她永远心向着他,不许

跟临安有任何瓜葛;他要她帮他去夺天下,却没有彻彻底底地想过,他要她去对付的,是

她的亲人,她的故国……

今日,他终于得偿夙愿,拿下了这锦绣河山,可是,他却分明看见,这轴鲜血染红的万

里江山舆图上,躺着一个她,紧紧地闭着眼,不肯醒来。

他的江山,浸透了她的血她的泪,正如人生初见,他的剑,沾上她的血!

这一辈子,他从来不认为谁没有谁会活不下去,在遇到她之前,他都对此深信不疑。可

是,当她将临到他的视线里,他知道,他错了,原来,这世上,真是有那么一个人,会让

你没了她而活不下去。那个人总是在的,只是,很多时候,总是遇不到。

这时光无涯的荒野里,不辨方向地走着,只消迟一刻,早一刻,或者偏了一点点,便不

会遇上了,可是,老天却偏偏让他遇见了她。

因为是她,他才会不顾一切,乱军之中单骑驰骋而去,这疯狂的举动,当时竟什么也没

有思虑过,到此时事后,方隐隐有点余悸。千军万马杀上来,又包围,他竟半步不退,杀

红了眼,狂啸一声,死士们都不禁胆怯。那时他在想什么?段潇鸣不禁问自己。

指腹婆娑过她的脸颊,哦,对了,是她不肯跟他走。

我说过,永不会弃你而去。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相思?那是纨绔子弟无病呻吟的玩物,不属于他

这样的人。人道,此系南国树,最是相思。他抬头,只瞟了一眼,笑谓曰:平生不识。

真的是平生不识吗?段潇鸣兀自一笑。

母亲的忌日,他抱着她流泪,却不肯叫她看见。“他朝回了中原,我陪你,去给夫人扫

扫墓吧……”她轻轻地抿着嘴角,偎在他怀里,道。

纳克斯节的晚上,草原上的篝火,熊熊烈烈。那红衣少女到他面前,躬身向他伸出手来

。她偏头沉思了半刻,忽而绽出一抹明媚娇俏的笑容,道:“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呢!”

出征前的那一晚,一室弥漫夜的静谧,寒露倾透他的衣衫,只觉得一阵暖馨,她挨身过

来,声音淡淡的,一如这凉薄的夜,道:“我总是要跟着你的,不管去哪里,都与你在一

处,你知道的……”

春儿的话,确确实实点醒了他。这个女子,是真的把他埋进心底去的,那样深那样深…

寸寸相思寸寸灰。而今,她却始终睡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醒来面对他。他恍然觉得

,掌下这张脸庞,仿若原野上那接天的蔓草,这一刻还安安稳稳地在他面前,可是只消一

个火星子,转瞬之间,便能化作灰烬!

段潇鸣跪在病榻前,一滴眼泪凭空落到泠霜脸上,从眼皮子底下缓缓往下淌,凝着烛光

昏黄的一点晕彩,看去仿佛就像是从她眼里流出来的一般。

“你赢了 ,你比我狠,我认输了,现在,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

正如那日院正所言,袁泠霜并不是真病,只是受不了刺激,才昏厥过去。段潇鸣放下话

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她救醒。于是一连四日,各种古方、奇方、偏方,无论是宫

廷内藏还是民间流传的,都被拿出来试了个遍。又以金针入穴,刺激百汇等各大穴,总之

是能用的不能用的,统统都用上了。

不知是药石灵验还是精诚所至,总之,到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第五天,袁泠霜奇迹般

地醒了过来。

那情景,与当日在拉沃,她跳马之后醒来的情景极为相似,亦是窗外洒进熏暖的阳光来

,薄尘漂浮,一室的安静里,他趴跪在床边,甲胄卸去了,只穿着衬里,双目微阖,发丝

凌乱。

泠霜似乎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猛地惊醒过来,满头大汗,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段潇鸣立刻醒了过来,猛地一睁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醒了,正面对面

地看着他。

“你醒了?!霜儿,你终于醒了!”段潇鸣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把将袁泠霜抱进

怀里,那双手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以示此刻的欣喜若狂。

泠霜的神智也已经回复清明。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只一遍一遍地喃喃地重复着:“

他死了……他死了……”

段潇鸣轻轻放开了她,欣喜正在心头缓缓散去。

“你还有我啊,还有我……”他无力地道。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就在那里,全身都是血,那么多箭射在他身上,得有多疼,

多疼?!”泠霜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伸手指向床前,说看见袁

泠傲正浑身浴血对着她笑。

段潇鸣忽然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忙拿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痛苦地嘶吼道:“不要看!不

要看!他不在那里!他已经死了!死了!”

段潇鸣重重地摇了她两下,终于让她不再狂躁,安静了下来。她的手抓在他手臂上,指

甲深深陷进肉里,他却不觉得痛楚,只觉得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抛出一根钢丝来,将一颗心

顺着不同的方向绞着,绞着,生生地把这一颗心剜得支离破碎。

“他死了……你还有我……”段潇鸣轻轻地俯下头来,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侧。忽然觉

得掌心一片温热湿润,是她的眼泪化了开来。

“他死了,是谁杀死了他?”她的声音哽咽沙哑。

“是我……是我!”段潇鸣再也受不了了,死死地捂着她的眼睛,朝泠霜所指的方向吼

道:“他要报仇便冲着我来,与你无关!一点干系也没有!你听见没有!不许再想了!”

泠霜没有接话,许久之后,轻轻地拉下他捂她眼睛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

字地道:“不是你,是天下。”

段潇鸣不禁为她深深地震撼,动容地良久无法言语,只觉得此刻,任何字句,都已经赘

仄多余了。

“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整个身子都密密地圈在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服她,也同时说服自己。

泠霜听他喃喃的声音,如梦语呢喃,轻轻地垂下头来靠到他身上,闭上了眼睛,眼泪簌

簌而下。过去? 怎能过去?这就像微风乍起,水面荡起波痕,想要伸手去抚平那骤起的

涟漪,却不知,越是想抚平,就越是抚不平……

她深深地知道,这道伤疤,将永远地结在他们二人的心底,疤痕永远也平不了的。那一

点墨,已经淡在水里,缭绕 、褪淡,但纵使再淡,掩饰地再天衣无缝,那一杯水,也已

经不再是清水。

忽然一点轻盈的东西落到她撑在床板上的手背上,偏头一看,竟是那朵茉莉花。

这么些天,当日盛极怒放的这一朵清白小花,馥郁甘芳,熏得一室香馨,而今,却早已

枯萎残败了。昔日清甜的香气,已随了那一身洁白体质,堕落北风。

她俯下身去,细细拈起那一朵黯淡干瘪的苍黄色小花来,那日,是他亲手从盆中掐下,

簪到她的发髻上,而今,花败人亡,两不知。

泠霜凝视着手中茉莉良久,忽然偏过头向段潇鸣看去,只见他正狠狠地盯着自己看,那

视线,却不是落在那朵残了的茉莉上,而是,因她刚才俯身的那动作而滑落衣衫的肩头。

那一片青紫的吻痕仍在,血红的那个牙印,而今早已开始结痂。

“现在,你还能说,这一切都过去了吗?没事了吗?”过去?她冷笑一声,你到底,还

是在意的!如果,真的可以这般举重若轻,将这一切视作烟云过眼,那,你此刻的眼神,

又说明什么呢?

“你别告诉我,在你让我回来之前,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袁泠霜挑衅一般,微微

前倾过身子,在他耳边细语轻喃,说完,举袖掩嘴,格格笑出声来。

他在意的,只这一个眼神,便能看出,他早已认定了的。她不会去解释,清白与否,在

心中,一旦要用口讲出来,那还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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