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从此无心爱良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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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孟良胤处理好税推娴氖虑, 马不停蹄地赶进宫门时, 便看到的是这一番情景。

野草柔软的叶面上,滚落清晨最后一滴雨珠,偌大的朝乾宫, 寂寂无声,所

有的人都是浑身湿透。侍卫们远远地笔挺挺列队站着, 一丝不苟。霍纲夫妇着

着大红喜服,跪在最前头, 四周围全是侍卫, 黑压压地一片,也辨不清谁是谁。

对着眼前的一幕,完全摸不着头脑, 直到轻轻地走到近前, 才看清段潇鸣抱着袁泠霜躺在地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孟良胤心中已然一个咯噔, 他也知道

宫中王顺私通税推媾驯涞氖, 段潇鸣火速回宫就是为了救袁泠霜的,如今这

里这样一番景象,莫不是……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在他脑子里浮现,以前他甚至也动过要借刀杀了袁泠霜

的念头,可是今日此刻, 这个念头成了真,他却生生楞住了。

孟良胤走到霍纲身边,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霍纲却依旧不言不语, 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一方砖地,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的

问话。

连霍纲都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孟良胤若再不知道出了何事,那也不必再做这

个丞相了。

朝阳冉冉的升起来,这盛夏的早晨,刚刚经过暴雨洗礼,显得清新而舒爽,

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痛快地吐出来,可是,此刻,显然谁也不

会有这种心情。

孟良胤仍旧直直地站着,看着地上阖目躺着的段潇鸣,良久终是一叹。想必

他已经这样整整躺了一夜了,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脾气,那样的心情,定是

无一人敢劝的。

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除掉了税推妫拖褙嗳チ艘淮罂哦玖觯哟顺

清肃,不再有外戚专权,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成功,竟是要牺

牲掉一个女子才能换来的。

袁泠霜不在段潇鸣身边,这绝对是好事,无论对段家皇朝还是段潇鸣本身,

所以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都希望能把袁泠霜弄走,虽然,这似乎有些对不

起她,更对不起袁昊天,但是,这就是政治,无情而残酷。如今,她真的,死

了,就躺在他面前,他却根本没有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而松了口气的感觉

,反而只觉得一阵悲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一如当年凉州月下,城堞之上,松

明火把稀稀落落,北风一吹,呼喇喇直响,火光跳动,一片明灭之间,她抬起

脸来。

那一番叙话,不至于高谈阔论,却也是字字发自肺腑,那时她丧亲之痛,孤

身立在风口里,头上正簪着半钩弦月,静静听完,不再答话,径自偏开头去,

远眺四方雪景。

世人都说,袁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杰,他也不得不赞同。要袁泠霜离开,确

实很残忍,论天下女子,也只有她配得起段潇鸣的深情,可是,也正是因为段

潇鸣对她用情太深,太深,深得难以自拔,他才担心,才要迫不得已!

“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

那夜,他正是唱着这一阙凄怆的悲凉的词,恍惚之间,这歌声,隔着流光,

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再一次幽幽地入耳来。

孟良胤抬首望了望明日当空,终是慨然一叹,撩袍跪在了湿漉漉满是积水的

地上,伏地一拜,道:“请陛下节哀!”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一丝声响,孟良胤语声清冷,不含感情,虽然只是平常

的语音,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响亮异常,幽幽袅袅,不住地回荡在四周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段潇鸣依旧仰躺着闭着眼,仿佛犹自沉睡着,不曾醒来,不曾听见。

“请陛下节哀!”隔了一会儿,孟良胤拉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这一回,

他挺直了上半身,双手交叠,作朝礼状,中气十足地放开了声音,朗声道:“陛下,您不是一个人的,是天下万民的!请您起身,该上朝了!”

段潇鸣依旧毫无动静,连眼皮也未曾睁开一下。

孟良胤再次伏地一拜,高声道:“请陛下上朝!”

这一次孟良胤的声音高得似乎直直地穿透云霄上去,四周所有的侍卫,也不

知道是谁起的头,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全部跟着孟良胤喊起来,阖宫上下,全部都飘荡着叩请段潇鸣上朝的声音。

*************

排山倒海的呼声里,段潇鸣犹自岿然不动,他这样消极地表达悲伤,几乎到

了自暴自弃的地步,这正是孟良胤最害怕见到的结果。众人跪劝了几个时辰,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孟良胤的心中越来越慌,也没了主意

,毕竟,段潇鸣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要是他执意如此,那就是天王老

子也难以撼动他分毫,激将法对他是没有用了……

太阳越升越高,水汽都被照得退散了,朝乾宫外,一片寂静。

哒哒的马蹄,从宫门外传来,那样深邃而嘹亮,踏破这盛夏的早晨,踏破这

死寂的宫闱。

所有人,包括孟良胤在内,都不禁转过头,望向宫门,循往这声源所出,禁

宫内骑马,这是三公才有的特别殊荣。

纪安世策马直入宫门,一直骑到金水桥边才下马,越过重重侍卫,径直跑到

段潇鸣身边。

孟良胤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但是此时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纪安世来了,能帮着他一起规劝。

纪安世往周遭都看了一遍,无声地跪了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段潇鸣,轻声

道:“臣有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预览。”

段潇鸣依旧闭目,仍然不理他。

纪安世一路从府中狂奔入宫,年老体弱,虽然路途很短,却已经让他气喘吁

吁,隔了许久才缓过气来,附加了一句,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昨日,公主

派人送到我手里的,嘱咐我今日才可拆阅。”

终于,段潇鸣睁开眼来,头上蔚蓝的天,阳光直直刺进眼里,一时让他适应

不了。他幽幽的转头,双眼又红又肿,眼里几乎看不见眼白,都是条条纵纵的

血丝密布着,晦暗的瞳仁乌溜溜转了一下,好像是在尝试着看看还能不能活动

纪安世忙跪前了一步,从怀中掏出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呈给了他。

***********

李清照的‘燕子笺’,宋朝的珍品,那年朝贡得来的,他自己是个粗人,只听这班文臣们说,是无价之宝,所以就拿去给了她。

他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跟他每日用来乱涂乱画的那些内府作坊里

造出的纸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他用的,谁知她就真那么喜欢,如获至宝,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像个得了糖糕的孩子。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锦盒收起来,宝贝得那个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问她

道:“这‘燕子笺’是李清照用来给赵明诚写信的,如今给了你,你要写些什

么给我?”

她听了不禁当场啐他,说,这纸珍贵,等闲的东西,写了便是糟蹋,她要留

着写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应该说,在此刻之前,他不知道。

纸笺薄软,拿在他手里,阳光从纸的背面透过来,耀得上面的字都仿佛要化

开来一般。

她依旧躺在他怀里,恬静而安详,比以往每一个早晨,他醒来时看到的那张

脸都要柔和。

段潇鸣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随着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娟秀端丽,卫夫人的字体

,一笔一画,看似羸弱,却锋芒暗藏,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最后,只能徒劳地仰望头上青天,扪心自问:

一个男人,一辈子,欠一个女人,能欠到什么地步?

一个男人,一辈子,爱一个女人,能爱到什么地步?

这个答案,随着那墨色,一起深深烙上他心底。

************

孟良胤至死都不知道袁泠霜的那一张‘燕子笺’上写了什么,纪安世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他用尽办法也没能从纪安世嘴里把这个秘密掏出来。

纪家的下人说,那天以后,纪安世回府,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不

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之后,一封辞表递上了龙案,段潇鸣准了,曾

经在天和初年叱咤一时的纪安世,告老还乡,不受王命爵禄,坦坦荡荡地回老

家,终身不再出仕。

这个对于整个王朝来说都意义非凡的早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毕生难忘那

一幕:

他们的皇帝,怀忠抱着那个帝国身份最特殊的女人,他冠带微微地凌乱,湿

透的章服经过一夜的时间,风干地差不多了,那个传奇女子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万众瞩目中,他一步一步走向朝阳浸沐的朝乾宫,那东升的旭日悬在朝乾宫

殿顶,金黄色的琉璃瓦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晨光镀在他们二人身上,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千万人都匍匐在脚下。

当皇帝第一步踏上汉白玉蟠龙辇道的台阶,丞相孟良胤高呼一声:“吾皇万

岁!”

在场的众人仿佛受了指令,被某种庄严神圣的徽记所指引,一致山呼‘吾皇

万岁!’声音响彻重霄,连司马门外晨起的百姓,都被这如雷的呼声所震惊,

望向朝阳升起处的朝乾宫。

************

段潇鸣一级一级地迈在玉阶上,身后潮水般的祝祷声涌来,他不禁抬起头,

正望见整座朝乾宫都被照得发红,如同昨日,她嘴角淌下的那一条血痕。

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她的一生,都浸沐在血色里。大红色,在汉人

的文化里,是喜气的象征,可是在她身上,却是悲哀的象征,似乎她每一次身

穿红色,都是她最悲伤的时候。

第一次,她远嫁塞外,离家去国,到他身边来;

第二次,她又穿上嫁衣,凉州城下,千里皑皑白雪衬得她震天动地的悲痛;

第三次,她穿着长公主朝服,临安城里,在万人唾骂中,一把火烧毁了袁氏

宗庙,她父亲,母亲,兄长,所有祖宗的牌位,当他闻讯赶到的时候,她一个

人站在火海里,身边的帘幔都着火了,火苗子疯狂地蹿着,越蹿越高,只差一

点点,就燎到她的衣袖了,他吓得整颗心都在抖,冲进去一把把她拽了出来。

他至今依旧记得她的神情,苦到极处的笑容,缓缓地漾开来,紧紧地搂着他,

道:“我们走好不好?离开临安,不要在这里。”

他只是觉得心疼地都要碎了,孟良胤前日的话她定然在后面全听见了,‘不

毁前朝宗庙不以立国本’,她知道他顾忌她,所以,她宁愿自己来,自己来烧

毁家族的庙宇,孽与骂,她一人承担!

他当时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怕自己一出声,就

真的要流下泪来了。

一个月后,他们离开临安,这一个‘好’字,他曾答了她无数回,每答一回

,他就欠她一次,到如今,他早已忘记了,他当初为何一次次地说这一个‘好

’字,只记得她凝眸在他眼中,隔着浅浅的泪光,她的眼睛里照出他清明的影

来,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不知不觉间,他就又负了她一次。

这偌大的朝乾宫,金碧辉煌,象征着帝国最高的权威,映着朝阳的光辉,火

红火红地,仿佛是被盖了一层薄霜,鲜血染红的霜,森冷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那一张‘燕子笺’,一直枕在他枕下,与那一双珩璜一道,陪葬帝陵。

************

史书载,天和四年夏,亲王税推婺狈矗诰╃苁澜檠缟嫌寄贝蹋

当场被擒,判凌迟处死,诛九族,褫夺封号爵位,削去本族番号,其族人充作

各部奴隶,辖下兵权,全部收归兵部整编;

其女,淑妃慕雅,同谋,废黜封号,赐自尽;

其族女,歆嫔娜塔茉,连坐,废黜封号,打入冷宫。

这一场轩然大波,受牵连的文武臣工,各方要人,强权贵戚,数不胜数。段

潇鸣借着这个口实,以极其霸道的姿态将所有危及朝纲的势力党羽剪除,将改

元建制以来所有的弊病隐患统统清理了一番,新朝,从这以后,才是真真正正

地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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