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闲问何物最关情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段潇鸣回来,已经是三天以后。

那时候,满城的人都已经知道,汉妃怀了孕,大妃前去探望。大妃

宽容大度,善待为丈夫孕育子女的汉妃。可是汉妃却不知进退,仅仅

因为大妃失手碰坏了她养的花草,撒娇使性子,竟不顾自己和胎儿,

不好好吃饭,以此来向大汗邀宠……

大妃是个贤良的女人,而汉妃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泠霜每天都可以听到新的版本,新的词汇,新的比喻来渲染这件两

个女人之间的事。

她如今正是孕吐期,每天都吐地吃不了东西,有的时候,连喝水都

会吐。所以,她的确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在额吉娜来看她之前的之

前,她就没好好吃过饭。

城里的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知道女人怀孕会吃不下东西,只是,

他们不会将这件事与汉妃联系起来。他们只知道,她是因为与大妃闹

脾气,才不吃饭来抗争的。

泠霜安安静静地,每天听着,听着,偶尔还微笑一下,抚抚自己的

肚子,习惯性地望望那个熟悉的角落,那里曾摆着她唯一仅剩的一件

东西,可是如今,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段潇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你回来了啊。”泠霜听见了响动,侧过脸望向他。他看上去很疲

惫,眼里全是血丝。望着她的眼神很执着,执着地近乎悲伤。

他顺着她原本的目光,望向那个空荡荡的架子,无甚感情,道:“

都已经没了,还看什么?”

泠霜看着他,露出浅浅一笑:“为了纪念。如果,连我都忘记它了

,那,它该有多悲哀啊。”

“不过是棵草木而已!至于这样吗!”段潇鸣语调蓦地一高,他似

乎开始生气了。因为他不了解她,越来越不了解她,这让他不安,不

安到近乎于有点恐惧。

泠霜偏过头来重新对着他的眼,她似乎微微讶异于这个男人忽然迸

发的暴躁,就这样,无声地望着他。

“虽然,它只是一株花草,但是,却是支撑我活到今天的重要的一

部分,是我从临安城里带出来的唯一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东西。它是我

所有心事的最虔诚的聆听者,我三年的生命里,它陪我度过每一个无

边的黑夜……它,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信仰,我活着的方式与目的。你

明白信仰吗?你知道,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信仰,意味着她失去了什

么?”泠霜说话的语调始终平静,她正视他的双眼,吐露着,讲述着

“请你不要这样……”段潇鸣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无比爱怜地抚着,用几近于恳求的语气,商量

着:“不要这样,好吗?”

“不要怎样?”泠霜嘲讽地一笑。袁泠霜不过是大周朝赠予你的一

件奢侈的礼物,几时竟当得起你一个‘请’字?!

“它不是你的信仰,你不可以那一棵草木当作自己的信仰!你不是

那样的人!”段潇鸣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只有气流从喉咙口撕裂而

出。

“那我该把什么当作信仰?你吗?”泠霜看着他,那样地咄咄逼人

“是的!我!还有,我们的孩子!现在,我们才是你的信仰!你此

生永恒的唯一的信仰!”段潇鸣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她,他的眼珠,似

乎要冒出火焰来,来燃烧她,炙烤她。

泠霜不避讳他的目光,即使,那是两团火,要焚烧她的火。

“你去过她那里了?”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忽然问道。

“我去哪里,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批示!”段潇鸣忽然腾地一下站

起身来,袖手而立,仅仅是一瞬间,已变了面目。

伴君如伴虎,旦夕祸福,生死,在帝王权柄之下,只需一瞬,一瞬

,便已足够。

“我只是问问,何必如此?”泠霜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出声来。何

时开始,这个男人也变得如此敏感?

她早就知道他回来一定有排山倒海的谣言飞进他耳里。她早就知道

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安抚糟糠之妻。

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一个男人,无论血统高贵与否,功业成

就与否,他都怕去背负一个一个罪名——抛妻。更何况,他段潇鸣还

是如此敏感的身份,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有变的环境里,他,背不起!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还是那样敏感,觉得她不体谅他,觉得她,不够委曲求全

泠霜笑了,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子。

衣料的摩擦声,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抱起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一遍又一遍地轻吻着她的面颊,细致轻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我们的孩子会长得很好,你和孩子都会平安,他长大了,会叫爹娘,

会跑,会走,会跳,会骑马,会挽弓……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居然哽咽无声了。

泠霜任他这样抱着,静静地听他讲着。她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淌过

,湿湿的,咸咸的,就跟,眼泪一样。

段潇鸣,你为什么不说了,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心,也会痛的吗?你,也会怕的吗?你,也会不忍心的吗?

人,但凡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不要后悔。

你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心软!我宁愿,你永远都是一头狼!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后来,段潇鸣走了。

他住回了额吉娜房里,在这个政治绝对军事化的风口浪尖。

他永远都是一个杰出的阴谋家与野心家,政治与军事,他永远把握

地这么有分寸!

这是泠霜自从到了他身边以后,最深的体会。

终于入冬了。天上的云,青灰的一块一块,像铅块一样,低低地,

低低地压下来,压下来,一抬头,仿佛就快要压到你头顶了。

第一场雪已经下过了。

听说,今年是个灾年。第一场雪,就下得铺天盖地,比往年都要大

。大雪压塌了好多个仓库,有存粮的,有存草料的。牛羊大量地冻死

了。牧民们快活不下去了。

段潇鸣担心的,终于来了!而且,来得气势汹汹,比他预料地,还

要严重许多。

房里的炭盆里,劈劈啪啪不停地爆着火花。天实在太冷了。一个不

够,又添了一个。泠霜歪在炭盆边上,手里捧着紫铜的小手炉,浑身

都是暖洋洋的。怀孕快四个月了,浑身都乏,天冷了,就更不想动弹

了。

今天的风雪很大,从早晨起天就阴得厉害。雪越下越大。

门轻轻地开了,携了零星几点雪花,小惠进来,手里端着的黑漆盘

里,托着一只钤刻精细的银盖碗。

“汉妃。”她微微行了个礼,道:“这是草原上最有名的酪乳,是

大妃派人送来的。大汗最爱吃这个,前日偶尔玩笑了一句,大妃就亲

自下厨做了,刚出锅送来,说是让您也尝尝。”

小惠恭恭敬敬地把银碗搁到她手边,还笑着补了一句:“大妃做的

酪乳,可是草原上最好的呢!”

泠霜若有所思地盯着银碗看了半会,忽然扬起脸来看她:“你吃过

?”

“奴婢哪有那个福气。”小惠猛一怔仲之间,忙牵强地陪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最好的?”泠霜笑了一声,瞟向别处。

小惠看了看她,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低声似喃喃自语:“大

汗喜欢的,自然是最好的了。”

泠霜又重新把目光落回她身上,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

“您趁热喝吧,凉了,伤胃。”小惠低眉顺目地立在那里,柔柔说

道。她又一次让泠霜感觉到她是一个忠心的丫鬟,说什么,做什么,

都是为了她好。

“不是专程做给大汗尝的吗?正主都没吃,我怎好先用呢?”泠霜

冷冷一笑,专注地盯着那只银碗瞧,碗口一圈绳结纹,丝丝入扣,纠

缠不休。

“噼啪!”又是一个火花。

“大汗已经尝过了。”小惠几乎是叹着说的。

“尝过了?他今天没出去吗?”泠霜偏头询问。

“是。没出门。”小惠的双眼一直盯着炭盆,红红火火的一团,盯

久了,看什么东西,都是红的了。

泠霜偏头从东窗望出去,三层厚厚的棉纸挡在那里,她却依然细细

出神望着,似那里并无遮挡,可以清晰地看见漫天飞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是她此生初见。雪,在南朝,诗人词客的吟咏,那般娇柔缠绵的

调子。在这里,却是这样洋洋洒洒,铺天盖地,毁天灭地一般狷狂。

仅一昼夜,雪已过膝。

在临安的时候,还是总角妍妍,顾皓熵在宫中,这样的雪天,她必

会牵了他的手,去御花园里,一路在寸许厚的雪地里淘气地踩出深深

浅浅的一串脚印。去那梅园里,折一二枝老梅。

顾皓熵最会选梅,怎样的肌,怎样的骨,插瓶可存多少时日,他都

了若指掌。

“霜儿,这枝赋格嶙峋,堪称佳品,你喜不喜欢?”顾皓熵转眸落

定在她脸上,温文笑问。

她喜不喜欢,又有何紧要?他选的,必是最好的。

踏雪寻梅,多少天成佳偶,伉俪情深,几段风雅,流颂至今。

“皓哥哥,明日我们一同去西湖泛舟赏雪,可好?”巧笑倩兮,美

目盼兮,她这样问他。

顾皓熵玉冠紫袍,雪貂大氅披在肩上,露出袍袖繁复的锦绣纹样,

柔语轻起:“好。”

这一个呢哝‘好’字,从她与他初识,伴了她多少载年华?

冰冷冻彻的心底,这一声‘好’,凭空化开了一点冰魄,柔柔地,

渐次水声,一直荡开去,荡开去,就像西湖的水,经不起那雕梁画栋

的画舫船桨的轻轻一点。

前尘往事,俱往矣,而今思来,却连半点温度也无。

泠霜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紫貂裘,她再不济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当

朝当主的妻室,自不会冻着饿着她。锦衣貂裘,琳琅满目。唯独这件

却是与众不同。

入冬前,段潇鸣亲自带了来,远远在廊下扬眉冲她笑着。去岁他数

九寒天里打的,大雪满弓刀,亲手猎的,是难得一见的皮毛,最是绵

软轻便,适合女子所用。

想着她不惯北国风寒,专门寻出来,专门遣人裁制了,却不是照着

鄂蒙的样式,用了汉人披肩围脖,用剩的底料还给她做了一副手筒。

“汉妃?汉妃?”小惠站在一旁,见她已不知道神游到了何处。

泠霜双手捂着紫铜手炉,懒懒回过神来。还未待说话,便已听得外

间一片响动。

门帘一动,一个雪馓子随着高大身影一齐带入。

“你这里倒是暖气熏人。”段潇鸣呵呵一笑,随意掸了掸身上飘落

沾惹的雪花粒子,便走过去在泠霜对面座上坐下了。

小惠虽是仆婢之身,可因着霍纲是段潇鸣倚重的人,所以素来也没

拿她当下人看,人前拘礼,也不过是碍着悠悠众口罢了。所以小惠刚

要屈身为礼,已被段潇鸣虚抬一下制止了。

泠霜似乎乏得很,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复又合上了,依旧歪着。

“这样的天,你们主仆倒会享福,躲在屋里做什么呢?”段潇鸣的

心情似乎不错,脸上难得有着笑意。

“回大汗的话,大妃刚送来的酪乳,奴婢正呈给汉妃饮用。”小惠

笑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段潇鸣一挑眉,转向泠霜笑问:“可吃得惯?”

泠霜依旧阖目假寐着,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小惠忙在一边补充道:“汉妃还没用呢,奴婢正劝着,凉了伤胃。

段潇鸣的视线落定在剔花银碗上,伸手在外壁上探了探温度,转脸

对着泠霜,嘴角依旧噙着一抹微笑:“都快凉了。”

这四字唤得温柔低沉,迫得泠霜悠悠睁开眼来,定住了瞧他。

“这是做什么?”段潇鸣笑她只顾着盯着自己瞧。

小惠站在一旁,见她二人这般调笑,如千把利刃剜刺心头。她在他

身边多年,眼见着一个个女子得宠到失宠,也是个个都曾风光过的,

可是,谁也没能像她这般,让他如此……

心头百般滋味,只得轻轻地别开脸,不忍再去看。

泠霜直愣愣地这样盯着他,似乎是要让他无所遁形。

‘噼啪!’炭盆里又蓦地爆出一个火花,火星子枉顾着乱窜着,最

终,还是要如流星陨落,成那堆灰黑残屑里的一点零星。

嘴角微微圈起一点弧度,然后越来越大,微微有点吊梢的眼角也弯

了起来,眼横秋波,朱唇微起,如兰气息,如醇膏美酒,动人心襟:

“我要你喂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本站推荐
头狼校花的贴身高手邪龙狂兵开挂闯异界妖孽奶爸在都市超级武神女总裁的贴身兵王
相关推荐
广西二十年网游:开局无限BUFF天赋!联盟:这上单能处,他是真敢秀啊重生之纵横宇宙重生之纵横娱乐圈穿书后,我被重生的反派宠飘了银发三千拼接世界战国大权臣凤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