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的判断完全有道理--楼梯一侧泛黄的墙面上陆陆续续悬挂着几面材质、款式不一的装饰镜，像是在昏暗的楼道中撑开了一双双窥视的眼镜。镜子具有明显的指向性--越往上走，镜子的数量逐渐增加，当他们到达二楼时，窥视之眼几乎布满了整面墙。

“这个店主也太恶趣味了……”方衍打着冷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闭嘴。”督导压低了嗓音，几乎是在用气声斥责方衍，他指了指镜子，似乎是在暗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

走廊的尽端的房间正是镜子的密集之所，他们很快得出了结论--门后隐藏着真相！方衍硬着头皮往前走，明明只有三个人，可是经过镜面的反射，狭窄的走廊里仿佛鬼影重重，其中偶尔还冒出几张孩童苍白的脸，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虚惊一场--那其实是照片或破旧的人偶在镜中的影像。

店主基本是把镜子当墙布在用--别说墙壁、天花板上也被贴满了奇形怪状的装饰镜！方衍只好低头往下看，可就连地板也没有幸免于难，上面铺满了碎片斑驳的镜面，把他的脸划分成一块又一块。

“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阿须蕾又没穿裙子……”督导看他老盯着地上，忍不住揶揄了一把。这种场合下他居然有心情开黄色玩笑！

尽端的房间近在咫尺，这件房间原来是孤儿院的舞蹈房，也是整栋建筑中最大的房间。督导推开门，三人毫不惊讶地发现房间里面的镜子数量更甚--靠墙支着几面比人还高的穿衣镜和柜面镜、墙上的装饰镜也是见缝插针、其他大大小小的化妆镜更是不胜枚举、就连茶几也是一整块镜面制成的--乍一看根本无法分辨空间的大小。

究竟是什么人对镜子抱有如此执念？还有被召唤来的女孩们藏身在何处？三人试图在到处是人影的房间里寻找蛛丝马迹，在心理压力的驱使下，大家都犹如惊弓之鸟，一不小心对上了镜子中自己或同伴警惕的眼神。

“这里有门。”阿须蕾指着墙面上的巨镜，镜面被贴在了门上，好似一张柜面镜一样。还没等她的手触碰，镜面突然转动起来，一个人头从空隙中探了出来，吓了三人一大跳。

门后款款走出一位容貌动人、衣着上品的女子，看上去没有半点恶人之相，反而美艳惊人。如果说“倾国倾城”这一词确有所指，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位无可方物的美人了。方衍有些看呆了，但警惕心仍促使他下意识地检查房间里有无媚粉的痕迹，以防自己是被药物迷惑，受到了蒙蔽才对对方产生异常的好感。然而事实上，这里并没有类似的东西。

“您……您也是被召魂过来的？”方衍结结巴巴地问。在督导的假设中，受到魔镜召唤的人都是漂亮姑娘，眼前这一位也很有可能是受害者。

“被召魂？”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方衍感到一阵窒息，“我只是经营着这镜店而已，我猜自己并没有被召魂。”

“原来您就是老板！”

“老板不敢当，这只是家平平无奇的小店铺，现在也还没到营业时间。”这句话大概是在影射三位便利官的不请自来。

方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督导一把把他拉到身后对美女店主说道：“是我们冒昧打扰了，我侄女--”他朝阿须蕾扬了扬下巴，“看见朋友从您店里得到一面手镜，喜欢的不行，说什么都要来买。我看地方这么偏远，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来。不过现在既然不是时候，我们还是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说罢，他准备转身出门。

“您看我这张嘴，来者是客，做生意的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刚才是我失言了。”她招呼三人坐下，并沏上了茶。

“您太客气了。”督导接过茶杯，面对如此可人的女人，他的态度也温柔到令人头皮发麻，“说起来，您这家店还真是偏远啊……我们几乎赶了一整晚的路。”

“没办法，哪个商户不想把店开在闹市区呢。小店才开两个月，算得上刚刚起步，实在是无力承担高额的租金……”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把店开在坟场旁边的废弃孤儿院里吧……与其说是贪图廉价房租，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倒是更合理一些。

督导一副义不容辞的神色说道：“既然如此，也请允许鄙人敬上绵薄之力。我的一位旧友下个月正好要乔迁新居，不如您为我推荐几款镜子当做贺礼怎么样？”

不是来调查失踪女孩的下落吗？怎么又买起了镜子……“您特地大老远过来照顾生意自然是感激不尽。”美女店主向他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位“旧友”的习惯和新居布置，向督导款款介绍起来，“您看看这款穿衣镜……还有这款，年代比较久但做工丝毫不逊色……这面化妆镜曾是某位名媛用过的……”

她徐徐道来，督导在美色的诱惑下几乎迷了神志，方衍怀疑他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机械地说着“这面不错”、“这个也好”，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店主不放。不出一会儿，他便应允买下十多面镜子，够那位虚构出来的朋友摆满一屋子了。

店主心算了一会儿说道：“一共是四百二十奇林……算您四百好了。”

“那怎么行！说了要尽绵薄之力，怎么能占您便宜！您这样是要陷我于不义了。”督导把手伸进斗篷，幅度夸张地掏出钱袋，手肘却不慎碰到阿须蕾端着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

“哎呀，得快用冷水冲一冲。”店主见状连忙推开一面柜面镜--那也是一扇门，她带阿须蕾去了里面的房间，片刻之后一人回来。

“您看我真是太不小心，把您的地毯都弄脏了。不麻烦找零，多出来的就当是地毯清理费……”督导终于顺利掏出钱袋，他主动拉过美女的手，将一颗七分珠蚨倒在对方手心里，虽然做得很隐蔽，但方衍发誓他看见督导的手伺机在店主手上摩挲了一番。

实木地板上根本没有地毯、多出来的钱足够把房间清理八回、另外，让阿须蕾一个人进去合适吗？--这个心理扭曲的单身汉！

店主笑靥如花地说道，“地板是小事，您出手这么阔绰，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哪里的话。我原本还觉得这间房间里镜子太多，现在看来根本远远不够--有这样漂亮的女主人，客人们恨不得角角落落都能看见您的脸！”

店主听了这话便抽回了手，若即若离地乖嗔道：“你们男人关心的只是外表。可惜容颜易逝，等到我人老珠黄的一天，您怕是半步也不愿登门了吧……”

督导倒也不尴尬，“姑娘大可放心，陈年的酒更香。如果您这里有面魔镜，它一定会回答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他将一面穿衣镜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店主。

“没想到您还是位浪漫派，可惜这面并不是童话故事里的魔镜。”

“这面不是，那别的呢？”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客人难道是想要活器镜吗？”

“那您有吗？”督导挑眉反问道。

对方颇有深意地看着督导，仿佛是在考量他话里的真假，片刻她简短地答复道：“没有。”

督导吁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他自嘲式地笑道：“看来美人儿是信不过我。”

“您说笑了，这哪里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我这家小店做的是合法买卖，不要说是活器镜了，连下了咒的魔镜都不曾有过一面。您的这个玩笑若是传出去，更没人敢来我这里了。”

听她这么一说，这个叫“活器镜”的难道是什么违禁品？方衍对这些奇奇怪怪的名词一无所知，但现在的场合又不便发问，他只好暗暗打量着督导，心中颇有微词--明明是来调查失踪者的，他却把委托抛在脑后，只顾和美女打情骂俏，何况这位美女还是最大嫌疑人，职业操守呢？况且阿须蕾去了那么久还没回……可能是感受到了方衍的脑电波，一面柜门镜被蓦地推开，阿须蕾从里面钻了出来--以镜代门的突兀感猝不及防。

“你没事吧，烫到了吗？”方衍关切地问。

“还好。”她把脏了的外套团在手里，身上的白衬衫也沾上了一些茶渍。

督导见阿须蕾回来了，便起身说道，“我们也该告辞了，打扰美人这么久，再待下去就是不识趣了。”

“您这是什么话，常来照顾我生意，欢迎还来不及呢。”店主笑着把三人送到店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拦住了他们。

“请等一下。”她摇曳着身姿快步回到芭蕾舞房，从中取了样东西递给阿须蕾，“姑娘既然喜欢我们家的镜子，这个就当做礼物送给你好了。”

这是一面雕工华美的手镜，做工和材质比集市上派发的还要上一个档次。阿须蕾刚要道谢，镜子却被督导一把截获。

“您真是太客气了。”督导接过手镜，趁机又捏了一把店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