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呼的变化即便是想刻意无视都很难做到。现在回想起来，事情是从收到花呼寄来的挂号信开始的。

挂号信中的羊皮纸显然不是花呼本人的笔迹，纸张看上去有些年头却依旧挺括，上面写满了无法连成句的魔文——即便是小孩子胡乱誊写出来的家庭作业也不会比这个更乱无章法。不过他来并没有细琢磨，毕竟当时他还沦陷在创业失败的漩涡之中。

“对了，上次那张羊皮纸……”

之后他也曾试图开过几次口，花呼的反应或一言蔽之、或转移话题，总之表现得十分抵触。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自己在对于偶人剧院这件事上采取的也是相同的态度。

可花呼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常却令他心生疑虑。

首先，在羊皮纸出现之后，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总以“忙”、“兼工”为由推脱约会。事实上，从她日益削瘦的体格来看，或许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不少。可她早就从酒馆里辞职了，现在在兼什么工呢？

其次，她身上的漂亮衣服也好、首饰也好，都逐渐不见了踪影。按说准新娘不都应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莫非是在怀疑自己，刻意打扮得土里土气，好考验自己是否忠诚？又或许只是所谓的“婚前焦虑症”？

如果以上两点尚且无伤大雅，下面这件事就显得极其古怪了——花呼搬出了原先的房子，住到了更为狭小逼仄的出租屋中。原先的出租屋虽然不高档，但收拾得整整齐齐，还颇有生活情趣。而现在这间，阴暗而了无生趣，活像是孤寡老人会横尸于此的那种房间。

更糟糕的是，门外还用红油漆泼满了类似“欠债还钱”、“婊子”、“垃圾女人的家”之类不入流的恐吓。当他提及此事时，花呼却像事不关己似地推脱给了上任访客，可她畏畏缩缩的眼神和略微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她。

是惹上什么麻烦人物了吗？

像他们这种无名鼠辈，若是与什么大人物发生纠葛，想必也受不到法律的庇佑。如此想来，花呼胆战心惊却又无能为力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终于，她向他提出了借钱的请求。虽然他从侧面打听到花呼将自己周围的人借了个遍，不过由于她一直未向自己提及此事，他也不便多问。既然现在对方主动提出，出于爱意他还是欣然答应了。

只是总得知道钱是被用去做什么吧？

虽然花呼以“远方亲戚得了重病”这样的理由胡乱搪塞，可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为了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他心生一计，用自己的全部存款换她接受心理治疗——既然剧场的计划夭折，那些启动资金暂时也没什么用处了。

花呼在他的陪同之下去了心理咨询室，可是她的戒备心实在太强，即便是心理医生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他也只好作罢。现在自己开了家人偶店，收支平衡上好歹也算走上了正轨，勉强算得上吃穿不愁。至于借给花呼的这笔钱，去处他就姑且当做不知情，只要原先那个天真无邪的花呼能够回来就好。

然而，即使是在得到五百奇林巨款之后，未婚妻恶劣的生存状态依旧没有改变——不，应该说是变本加厉了才对。

相比之前，她更加早出晚归，可供个人支配的自由时间也更加稀少。与之相反，健康状况却日渐不尽如人意。

“喂，你小子居然放心让女朋友去那种地方打工赚钱？”一天，一个酒肉朋友面带谄笑“善意”地提醒道。

“什么地方？”

“河西街的夜总会呀，昨天晚上我还看见她。”

河西街是无人不晓的红灯区，那里的夜总会表面上仅提供喝酒陪聊的服务，暗地里谁知道客人与小姐之间会发生什么蝇营狗苟的事。

“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昨晚她和我在一起。”他心虚地反驳道。

“是吗……？”对方倒也有些怀疑了，“可能是我看走眼了吧，那个地方又暗……不过那头黑发真的很像她。”

丁钧心里一震，当晚他便来到朋友所说的地下夜总会，果然看见了最不愿看到的那一幕。

清秀的相貌、削瘦的体格、乌黑如瀑的长发——是花呼不会有错。她正贴在脑满肠肥的客人身上不失时机地给对方灌酒，极尽搔首弄姿之事，任凭对方的手游弋在身上揩油。

自己耗尽所有积蓄，本想以真诚打动对方，没想到她却自甘堕落、傍上了更有钱的男人。早知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就直接挑明，在偶人剧场计划破灭时便提出悔婚？那样一来也好断绝自己的念想。

那天，丁钧不知是以什么心态走出的夜总会，答应过花呼今后滴酒不沾的他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当即躺倒在寒意刺骨的大街上。

之后的高烧不退和心中的苦闷迫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闭门不出。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花呼所在的出租屋。

去做个了断，他想，还有就是五百奇林的借款，能要回来一点是一点。虽然他断定花呼势必是冲着钱来的，但也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讲吧……

怀揣着这两个目的来到出租屋的丁钧大失所望——花呼跑路了。

出租屋中空无一人，只有他曾当做聘礼赠送给花呼的新娘人偶此刻静坐在床头，那是他的心血之作，而此刻他决绝的人偶的眼神在他心上割出了好几道口子，伤口正汩汩渗出脓血。

……

丁钧定了定神。距离自己最后一次与花呼相见——应该说是自己偷偷去见花呼——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段时间以来，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她也鲜于出镜。然而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想起她来了呢？

想来想去，原因只有现在正在店内漫不经心环顾的女顾客了——从侧面看，她和花呼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女顾客年纪很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苗条，对服装也很有品位。值得一提的是，她一头黑发像高档丝绒般垂坠至腰间，炫目得令人移不开眼。

“那么多娃娃啊……”女孩喃喃自语。

她抬起头来，丁钧终于目睹了芳容，他松了口气——并不是花呼。说实话，她比花呼漂亮得多。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一双猫咪一般的大眼睛尽显天真机灵与毫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