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拳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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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从田笑雨那里回来,周逸飞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醉了多少回。可时间终究是一支强有力的退烧针,持续多久的高烧总会有降温的一天。

杨树脱去枯黄换上新绿,月季冒出嫩芽抽出花蕾,就连含苞待放的桃花都朝着太阳的方向。周逸飞问自己,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冬天走了春天不是很快就来了吗?他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觉得情感上的得失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和远大的仕途比,还没有到欲罢不能非要不可的地步。尽管一想到失去田笑雨心里还是隐隐的痛,但那种痛还能承受。在爱情上输给张浩天,在其他方面还可以赢回来嘛,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

太阳的温暖很快就让周逸飞燥热起来,内心蛰伏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熟悉这种感觉,每当臆想杂念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就油然而生。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在几个年龄相当的未婚女人之间做选择题。王雪梅那样的女人千万不能要,太单纯太简单,还过于理想化。办公室几个女孩也不能谈,世俗平庸,平淡无奇。那个老乡的女儿更不行,其貌不扬还诡计多端。黄菲菲,一个副厅长的女儿,容貌算不上靓丽但家庭条件优越,可太骄横跋扈,娶了她可就要低三下四、忍气吞声一辈子。可思绪转了几圈回来,还是停在黄菲菲身上。

黄菲菲是丁处长女儿的朋友。雪顿节那天周逸飞去看望丁处长正赶上他们一家人吃饭,黄菲菲也在饭桌上。当听到丁处长介绍她是黄副厅长家的千金时,周逸飞敏感的神经跳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用不屑的眼光瞄了自己一眼的黄菲菲,内心对这个傲气十足,态度冷漠的女孩并没有多少好感,说不上打动,更谈不上青睐。有一次在街头偶然碰到,也是象征性地点点头。后来在丁处长女儿的婚礼上又见过一回,彼此简单打过招呼后再无交往。既然今天择偶标准已经变了,黄菲菲也就具有了非凡的吸引力。娶了她就等于抱住了擎天柱,就是鱼儿游进了大海,大鹏飞上了蓝天。找到她就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是腾飞、是超越、是升华。不要说科长、处长,就是局长、厅长也有可能。周逸飞感觉灵魂突然被打开一个洞投进一束光,抖抖身子竟然有些得意起来。欢喜之后突然又想打自己一个耳光,刚才还觉得田笑雨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不可撼动,转眼间怎么就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看来人心是不能随意放在秤上秤的。他在心里最后一次缅怀完田笑雨,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他请丁处长帮忙牵线。丁处长喜出望外,觉得这是对人对己都有好处的事,谁不希望和黄副厅长好上加好,越来越铁,他后悔自己以往没有想到。可黄副厅长听了并不动心,但也没完全拒绝。没有拒绝就有希望。周逸飞提着礼物举着一把鲜花就去了黄副厅长的家。花当然不会再是玫瑰,那是爱情的专属品,已随着感情给了田笑雨。刚准备敲门发觉身后一个人也跟到了这里,转身一看正是黄菲菲。周逸飞毫不扭捏做作,开门见山说:“菲菲,我是来向你求婚的!”黄菲菲仔细辨认周逸飞的脸,“你是谁呀?”

厅长的女儿朋友多,交际广,记不得自己也是正常的。周逸飞向前走了一步,看见她头上别着一个硕大的毫无实质作用的发卡又退了一步。金属发卡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比她的眼睛还耀眼,两只明晃晃的耳环摇摇晃晃,不停拍打她肥嘟嘟的腮帮子。周逸飞心中不多的好感又打了些折扣,但还是满脸堆笑说:“怎么不记得我了?上次在丁处长家的饭桌上……”见黄菲菲还在记忆中搜寻,他赶紧把后面两次相遇的情形说了出来。黄菲菲终于想起了他,但依然一脸的轻蔑,“那又怎么样?”

“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不,就爱上了你!你漂亮、聪明、直爽,这些都令人心动。”周逸飞很想情真意切,很想发自肺腑,但是,他明白有时人生需要言不由衷,需要说谎瞎扯。“你就是我魂牵梦绕要找的那个人,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尽管意思还是那层意思,但他尽量避开给田笑雨说过的词,因为那一份纯真是自己的自留地,不允许任意践踏。

黄菲菲忍不住笑出了声,像看了一出滑稽戏那样哈哈大笑。不同的是,滑稽戏的笑声要持续很久,而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把皮包往肩上一甩,把周逸飞手中的百合花打残几片,说了句“神经病”就进屋了。

进去还是离开,周逸飞左右为难。

黄菲菲的母亲见女儿进屋,奚落道:“不上班又去打麻将。看以后谁愿意娶你!”黄菲菲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说现在门口就有一个说非我不娶。她母亲开门大吃一惊。周逸飞抖抖手里的礼物说:“阿姨好!我是周逸飞。”黄菲菲的母亲好像想起来了,“知道知道,丁处长原来的部下。请进请进!”

从田笑雨那里一脚走出来就踏进了黑暗,而今一步迈进去就见到了光明。沙发上的黄副厅长正捧着一张报纸对着台灯,他居高临下的表情让人看起来不像是坐着,而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周逸飞有些心虚,把礼品放在茶几上稳了稳情绪。他说:“丁处长一定说起过我。今天,我是来向菲菲表白的,同时也想见见叔叔阿姨。”见黄副厅长不说话,他又加上一句,“请你们相信,我很喜欢菲菲,今后我一定会全身心地关心她,呵护她。我说的都是真的,发誓!”

“你发誓有屁用啊!”黄菲菲说。

“说话要文明!”黄菲菲的母亲说。

周逸飞回望不可一世的黄菲菲,不知是发卡让她更难看,还是她让发卡更丑陋,真想冲上去把发卡扯下来扔了。冷静片刻,意识到她母亲才是自己的救星,立刻把祈求的眼光转向她。正如周逸飞所料,黄菲菲的母亲对周逸飞充满了好感。她说:“丁处长来过好几个电话,一个劲夸你。坐下慢慢说!”

听夫人问周逸飞的大学生活和工作经历,周逸飞都不骄不躁、侃侃而谈,黄副厅长的眼光慢慢从报纸顶端飘过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逸飞。过了片刻,他终于发问:“哪里人,多大了?”周逸飞一听进入了正题,感觉有戏,小心翼翼一一回答。当扯到自己已经是一名挂职副科时,心中多少有点自得。黄副厅长又问:“兄妹几个,父母是干什么的?”周逸飞的心一紧。卑微的出生不会为自己增光添彩还会使心底仅存的自信荡然无存。他想说自己是村里几年来唯一的大学生,又担心这像是另一种炫耀式的自卑。身份如同多棱角的一面镜子会在咄咄逼人的光芒中折射出意想不到的暗影。周逸飞小心措辞说弟妹虽然众多但父母是做生意的,可说完又有些后悔,担心极力拔高的家庭背景也远远够不到他家的门槛。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说“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黄副厅依然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风吹草动。“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总要容我们考虑考虑。”

周逸飞从他平淡的口气中捕捉到一丝心动,思量片刻站起来字字斟酌,“叔叔,我知道今天冒昧来访有失礼貌。但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参杂半点虚伪。我喜欢菲菲,请相信我!”

“先回去吧!”黄副厅长抖抖报纸,态度依然。

周逸飞意味深长地看了黄菲菲一眼,退出来。不管这段姻缘成不成,迈出这一步就等于和田笑雨永远告别了啊!周逸飞呆呆站了一会,再次想起了田笑雨,想起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想起那段跃然心头又悄悄失去的爱情。

周逸飞一走,黄菲菲就说:“家里那么穷,我可不要!”黄菲菲的母亲坐在丈夫身边说:“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人长得标致,又在机关工作,还是个大学生。就是家里孩子多,不富裕,但好歹爹妈是个做生意的,也穷不到哪里去吧!再说菲菲也不小了,谈了几个都不成,我看这个还满意。”

“菲菲不喜欢,我们怎能替她私定终身?”黄副厅长说。

“她喜欢的都是什么人?不能由着她来!”黄菲菲的母亲说。

“还是让她自己做主吧!”黄副厅长坚持自己的意见。

既然看准了目标就要不遗余力,就要投其所好。周逸飞不管黄菲菲愿意不愿意,也不去想她父母什么态度,坚持每天接黄菲菲上下班,送鲜花、送水果,送饰物,甚至还跑到她的麻将桌上大献殷勤,端茶递水,捶背揉腰。有几次还在黄菲菲弹尽粮绝的时候送去赌款。当然是小额赌款,多了他也送不起。没想到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黄菲菲很快转变了态度,还当着朋友的面夸了他。周逸飞看见了希望,攻克下黄菲菲就等于拿下了她父母。他趁热打铁,乘胜追击。每周都要往黄副厅长家跑几次,端茶递烟、做饭洗碗,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再生父母伺候。一来二往,黄菲菲母亲的笑声多起来。黄副厅长也慢慢对他有了笑容。

后来周逸飞才发现自己和黄菲菲真的不是一路人。她爱慕虚荣、贪图享受,情趣低俗,更谈不上什么高雅的气质和有品位的谈吐。当然,自己也没多深的艺术修养,但至少知道梵高的向日葵为什么要画得像熊熊火焰,阿炳的二泉映月为什么会催人泪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为什么要那样结尾。周逸飞想陶冶一下她的情操,可很快就明白对牛弹琴不算什么,可怕的是牛对自己唱歌。周逸飞还没开口说艺术就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到麻将王国里去了,好在意志坚定才没坐上赌桌。周逸飞清楚自己不喜欢她但却不能失去她。既然看中的是婚姻的结果,那么中间的过程就失去了实质性的意义。没多久,他和黄菲菲的爱情就跨过第一乐章进入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2.

整日无所事事的徐致远很想换个单位,可总没有找到机会。张浩天得知**在西藏大学举行的“古建筑与壁画保护国际学术研讨会”需要一个翻译,就让他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借次机会调到大学教英语。徐致远满心欢喜,立刻跑到大学去找会务组的领导。刚开始大家还不看好他,没想到几个候选人一比,还就数他最好。徐致远不敢怠慢,拿回资料就开始准备。

终于等来了大会召开那一天。他走上主席台看着来自挪威、瑞典、德国等国家的专家学者,一字一句准确地翻译主持人的开场白:“首先,让我们热烈欢迎世界各地的专家和朋友聚集雪域高原拉萨参加这样一场盛会。西藏的古建筑和壁画是西藏优秀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人类的共同财富。把这些文化精品保护好、管理好、使用好,意义重大。我们要致力于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徐致远的声音富有磁性,流利而顺畅,与会代表投来赞许的目光。前来采访的张浩天在台下给了徐致远一个肯定的眼神。

“西藏的古建筑和壁画世界闻名,源远流长。我们希望通过此次交流活动,彼此增进了解,互相学习,在更大领域开展合作……”徐致远翻译完瑞士专家最后的发言走下台来。会场掌声雷动。

张浩天说:“太棒了,尽管我不能完全听懂,但从现场气氛和大家的反应看,你成功了!”徐致远说:“为了这个厚着脸皮找来的工作我是竭尽全力了啊!”张浩天劝他趁热打铁去找校长谈谈。校长说:“大家都认可你的水平,可进人要指标。”他俩再三请求,校长才答应可以先替一位休假的老师带带课,但能不能调来不敢保证。

就是这渺茫的希望徐致远也不想放过,他向原单位请了个长假,一边代课一边等机会。这期间,他全力以赴积极表现,第一堂课就赢得了满堂喝彩。为了做到心中有数,他对所带班级进行测试,发现有的同学把翻译题做成了连线题,有的翻译的全是中国式英语,还有几个的卷子干脆就是空白。他同大家交流,发现学生总是纠结于语法和句型,还没开口说话首先想是疑问句还是祈使句,是进行时还是完成时,说英语就像戴着镣铐跳舞,扎住翅膀飞翔。于是,他干脆打破常规,抛开条条框框,让他们熟读课文,牢记短句,背诵短文。鼓励学生平常对话必须用英语,不怕说错就怕不说,同时努力营造学校的语言环境。校园的开水房、卫生间、食堂全部换上了英文标识,就连宣传栏里的内容也全部翻译成了英文。期中考试,他教的班进步神速,平均成绩提升了好几个位次,主任,校长都表扬了他。

为了实现奋斗目标,徐致远不遗余力。他着手组织合唱团教学生学唱英文歌曲,还经常举办英语口语和书法比赛。不仅如此,还在校园打造了一个颇具特色的“英语角”,一有时间他就奔向那里,有时还拉着杨丹丹来义务教学。不光本校的学生愿意来,社会上的年轻人也被吸引到了这里,很快,“英语角”就变成了拉萨一个人人皆知的时尚之地。有位数学老师说:“连我都会说几句英语了,上课总想把123都换成ABC。不过隔壁墙上的消防安全知识还是保留一份汉文版吧,都搞成英文发生火灾怎么办!”

徐致远不是把吃奶的劲都用在教学上了,而是把血都想挤出来给大家看,可校长最后还是说:“真不忍心再耽误你,指标遥遥无期,还是回去吧!”

徐致远一听泪水就在眼里打转。他默默拿起自己多少个不眠之夜书写成的教案,走出教室竟然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了起来。张浩天把他拉起来,在饭桌上安慰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徐致远说:“当初是我硬拽着丹丹来的西藏,那么不情愿来这里的她都找到了事情做,我一个大男人整天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有时在丹丹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

张浩天说:“还怕我们看不起你吗?想多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轰轰烈烈、意气风发的生活,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才是人生的常态。”

“虚度光阴的是不少,但在高寒缺氧的地方浪费生命的不多。”

“你不要心灰意冷,耐心等等吧,总会有机会的。”

由于心情的原因,两杯酒下肚徐致远竟然烂醉如泥。张浩天送他回家,一路上徐致远都在不停重复:“人的一生不应该这样度过……”到了家门口,徐致远扶住杨树就是不松手。杨丹丹走出来,瞟了他一眼说:“人的一生不应该这样度过,那你想怎样度过?”张浩天说:“他心情不好,不要再说了!”杨丹丹说:“让他自己说,为这事醉了多少回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家带孩子!”徐致远低着头一声不吭,扶着树身呕吐。

3.

国庆节前,记者部和编辑部举行了一场篮球比赛。张浩天以为过去在学校是主力,加上当记者天天在外跑,一定比坐在办公室里弱不禁风的编辑们强。不曾想开赛比分就落后,不要说重温学校时的辉煌,就是跑位盯人这几个简单动作都做不了。跑两步就气喘吁吁,起跳投篮,飞身抢断都是意念中的事。林江涛也好不到哪去,脸色发青,动作迟缓。李小虎干脆离开球场,扶住篮球架直吐清口水。只有洛桑生龙活虎,满场飞奔。林江涛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篮板球,张浩天赶紧向对方半场移动,突然看见田笑雨站在柳树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发虚。蒋小娟又来信了,说要来西藏和自己结婚。怎么越解释越来劲了,和我结婚,笑话!可她要是真来西藏谁又能挡得住,怎么向田笑雨解释,怎么向单位解释。张浩天还在胡思乱想,洛桑把球砸过来,“发什么愣!”

稀里糊涂输了比赛。洛桑说:“五个人的比赛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战斗。还说靠你们拿高分,尽吹牛!”张浩天晃晃抽痉的腿,“原以为已经没有高原反应了,谁知一跑起来,两条脚像拖着一头牛。”李小虎捂住胸口说:“没事,篮球比赛输了,一会的歌咏比赛再赢回来!”

张浩天从篮球架上扯下衣服朝田笑雨走去,想给她说说蒋小娟的事。偏偏这时,脸蛋化得像朝霞的李红从礼堂跑出来,“笑雨,找到演出用的红旗了,我从大门外的旗杆上扯下来的!”说完拉着田笑雨跑了。

田笑雨她们的“绣红旗”刚唱完,张浩天他们的男生小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随即响起。才唱两句,李小虎就摸出一根不知在哪捡来的红头绳在张浩天头上表演起了“白毛女”。台下笑声不断。张浩天又想唱又想骂,发出来的声音既像鸭又像鸡。受此影响,其他人的歌声忽高忽低,断断续续。洛桑加快手风琴的节奏,踉踉跄跄带大家走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走下台,大家对他俩一阵炮轰。林江涛说:“什么场合,还胡闹!”张浩天觉得当务之急是要阻止蒋小娟冒闯高原,所以对大家的怨声载道毫不理会,转身上楼写信去了。李小虎把头伸到水管下冲洗红脸蛋,扭头看见周逸飞站在一旁笑,猜想他又是来找田笑雨的,便指指楼上,“没上去?”周逸飞摸出一张红纸说:“我明天结婚。都来啊!”李小虎一惊,问他同谁结婚。周逸飞把请柬塞给他,“给浩天也说一声,一定要来!”李小虎提心吊胆打开请柬,看见黄菲菲的名字犹如天外来客。他把请柬交给张浩天。张浩天却不敢看。李小虎说:“这点自信都没有?”张浩天打开一看,松了一口气。他把请柬扔在桌上,说不去,可想想又说,为什么不去。

婚礼那天,周逸飞身着一身崭新的银灰色西服,佩带红花,满脸喜气地站在婚宴大厅门口笑迎宾客。他的岳父岳母正满面春风同来宾握手。张浩天他们走过去道喜。周逸飞把浓妆艳抹的黄菲菲拉过来介绍。黄菲菲摸摸耳垂上硕大的金耳环,拉拉脖子上的红丝巾说欢迎欢迎。张浩天眉头一皱,回头去找田笑雨,看见田笑雨已跟着杨丹丹走进了婚宴大厅,便赶过去,没想到刚走到桌边就被王雪梅拉到身边坐下来。

坐在另一桌的梁主任摸出香烟递给丁处长,“周逸飞这小子不简单,当初靠我安排进了办公室,后来又借你的手调到了经济处,刚刚在旅游局站稳脚跟又攀上高枝成了黄副厅长的乘龙快婿。听说还是你牵的红线。”

“我这个不舞之鹤,没这本事!”丁处长笑道。

“听说一结婚他老丈人就把他的‘挂职’去掉,成了名副其实的办公室副主任并主持工作,摇身一变啊!” 梁主任深吸一口烟。

“去旅游局可是人家自己的本事。还记得他一炮打响的经济报告吗?领导一下就记住了他,点名让他去基层挂职锻炼,现在的进步也是人家自己的努力,与人无关。”丁处长弹弹烟灰,虽然为周逸飞弃他而去有些怨气,但因此拉近了自己和黄副厅长的关系,多少觉得有所补偿,心里还是平衡的。

梁主任吹了吹手中的烟灰,看丁处长不再想说什么,就朝张浩天他们那张桌子走去。他扫视大家,叫着每个人的名字。“张浩天,王雪梅……”看着李小虎问:“什么虎?”大家齐声回答李小虎。梁主任看到杨丹丹,突然笑起来,“记得记得,把裙子穿到唐古拉山上的那位。时间太快了,你们的变化大啊,尤其是周逸飞,事业爱情两不误。一会你们可要多灌他两杯!”

梁主任走了,杨丹丹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张浩天,“看你儿子多漂亮!”王雪梅一脸惊愕,抓过照片看着张浩天。陈西平问:“浩天都有儿子了?”李小虎笑嘻嘻地说:“别说,长得还真像浩天。你们看,眼睛鼻子是不是和他一模一样?”张浩天说:“和你一模一样!”徐致远说:“浩天,认干爹的事情是当真的,哪天还得办个仪式呢!”王雪梅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自由恋爱,彼此了解,感情相投……”台上的周逸飞开始介绍恋爱经过。黄菲菲不时摸摸耳环,扯扯项链,晃晃手镯,力求用重金属营造别具一格的婚礼氛围。当主持人安排他俩共啃一个红绳悬着的苹果时,黄菲菲尝试几次失败,干脆抓起苹果咬了一口然后塞到周逸飞嘴里。台下起哄说不算,重来。杨丹丹说:“看好了,以后周逸飞就是如来佛手心里的孙猴子!”

此时,婚菜陆续上桌。清炒虾仁、红烧猪蹄、白斩鸡、香酥鸭,一道道菜油光发亮,香味扑鼻。陈西平说:“好家伙,比我们的竣工典礼还丰盛!”李小虎拿起桌上一瓶五粮液晃了晃,“管他的,喝!”

不一会,周逸飞领着黄菲菲来敬酒。黄菲菲扫了一眼餐桌,“哟,就一会就被你们吃光了,还合胃口吧?”大家看着残汤剩羹有些难为情。周逸飞想对田笑雨说什么,欲言又止,敬完酒挽着黄菲菲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一个人折回来。他给田笑雨单独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仿佛进入无人之境,醉眼朦胧地看着田笑雨,“今天是我的婚礼,也是我的葬礼。你我今生无缘,就盼来世吧!”

大家面面相窥,一脸惊愕。张浩天盯着周逸飞,握紧拳头。田笑雨放下酒杯说:“请不要这么说,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周逸飞摸着胸口,“什么大喜日子,你们看见我在笑,可我的心在哭啊!”田笑雨退后一步,眉头紧蹙。张浩天捏着拳头站起来,被李小虎按下。周逸飞抓起田笑雨的手说:“今天,那条红丝巾虽然挂在黄菲菲脖子上,可我是为了想起你才……”

还没等他说完,张浩天就抓起酒杯砸过去,冲过去就是一拳。正当他准备打出第二击重拳时,徐致远和陈西平紧紧抱住了他。全场一片哗然,目光都投向这里。黄菲菲一脸怒气,跑过来问怎么回事。周逸飞抹掉脸上的酒水,说喝多了。黄菲菲瞪着张浩天,“好吃好喝伺候你们,还打人!”陈西平和徐赶紧道歉。黄菲菲“哼”了一声,拉着周逸飞走了。

谁也没想到一向内敛沉稳、宽容温和的张浩天会在周逸飞的婚礼上大打出手。这算什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争风吃醋你争我夺,是伸张正义发泄私愤还是酒醉闹事失去理智。田笑雨既惊又喜,既怨又爱,虽然觉得张浩天这一拳有些冲动和莽撞,但深知是为了自己,脸上愠怒但内心喜悦。而王雪梅觉得张浩天那一拳分明打在了自己心尖上,她茫然地看着还没有平静下来的张浩天,觉得自己日日夜夜编织的美梦就这样被他突然的一拳击破了。陈西平看见王雪梅脸上滑过的深深哀伤和失落,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了机会,不由得暗喜。李小虎很是解气,拍着胸口几乎要笑出声来,自己握了那么久的拳头没想到被张浩天打了出去,他端起酒杯陶醉般地喝了一口。

4.

风波平息,生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外出采访了一天的张浩天饥肠辘辘,回来就直奔食堂。刚端着包子走出来,李小虎跑来说王雪梅上课晕倒被同学送进了医院。张浩天盖上饭盒说:“走,去看看。”走进医院他们就碰到了德吉。德吉拉住李小虎说下班去见见她的家人。李小虎说:“说啥疯话!”德吉把张浩天拉到一边请他帮忙。李小虎推开她,“你有病吧!”张浩天看看要哭的德吉不忍离去。李小虎推着他走了,回头对德吉说:“上你的班去!”

陈西平和其加都在病房。其加见到张浩天就想哭,“浩天叔叔,王老师帮我们备战全区数学竞赛几晚上没睡,今天上课突然晕倒了,头撞在地上流了好多血。你快看看吧!”张浩天走到床边,看着头上缠着纱布的王雪梅,“伤得不轻吧?还疼吗?”王雪梅还没说话泪水就流了出来。张浩天把带来的包子放在桌上,给王雪梅倒了一杯水。他说:“雪梅,都知道你对学生用心,可也得劳逸结合才是,没日没夜的干,好人也会累垮的!”王雪梅喝了一口水,感觉水很咸,像在喝自己的眼泪。陈西平急着要去办住院手续。李小虎拿起水壶和他一道下楼。

张浩天打开饭盒,取出包子递给王雪梅,“我们食堂做的,还是热的。”王雪梅接过包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张浩天说:“你看,自己累倒了,还耽误学生的功课,得不偿失吧!”张浩天又递一个给其加,让他尝尝有没有他们学校的好吃。其加咬了一口,“浩天叔叔,我知道你老家在成都,那是离拉萨最近的大城市,以后我要去那里上大学。”张浩天说:“好啊,不光要去成都,还要去上海,去北京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大了!”

“自从你们去了我家,阿爸阿妈彻底改变了态度。上星期还专门到学校来看我,见到食堂那么多好吃的高兴得不得了。阿爸还在新修的塑胶跑道上跑了两圈,说没想到我平时在这么平整的地上走路,还非要爬上刚刷了油漆的双杠坐一会,结果一上去就下不来了,还是我和同学把他抬下来的呢!”其加咯咯地笑。张浩天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有阿爸阿妈的支持,你就好好努力吧!”其加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站起来说:“老师,你现在有人陪了,我就回去上课了!”走到门口他又向张浩天鬼笑了一下,“好好照顾我们的王老师哟!”

送走其加,张浩天见王雪梅还拿着包子发呆,就劝她趁热吃,说凉了没法热。王雪梅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尽管面前的张浩天温存依旧,笑容亲切,但还是觉得他捉摸不定,模糊不清。婚礼上他那一拳把自己打入寒冬,可今天又带着同从前一样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温情地看着自己。难道是幻觉,是假象?王雪梅心神不定。张浩天说:“凉了,快吃吧!”王雪梅抬起头,分明从他关爱的眼神中又看见了渴望已久的柔情和爱意。她感觉自己冰冷的心正悄悄融化,慢慢温热起来。过去那些天凝结在心头的冰碴正一点点松动化解,她几乎能听见冰凌散懈,慢慢渗出水来的轻微声响。王雪梅轻轻咬了一口包子,细细体会里面包裹着的委屈和伤感,寻找着些许的幸福和甜蜜。但她始终不敢再看张浩天的眼睛,知道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落下来。

“快点好起来,同学们还等着你回去上课呢!”张浩天把水杯放在她手里。王雪梅一把抓住他的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这时,刘子航突然推门进来,王雪梅立刻松开了手。张浩天同刘子航寒暄几句起身告辞。刘子航把保温桶里的鸡汤倒出来端给王雪梅,问来人是谁。说完又觉得有些失礼,没等王雪梅回答,他话锋一转,“我们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们的事?”王雪梅问。

“看来你还真没当回事!”

“喔,你是说我们……”

“是啊,我可是等你的话呢!”

“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你是说刚才那位?”

“是,不,不是!”

“不管是谁,没到最后时刻,我不会放弃!”

德吉在医院遭到李小虎冷落并不甘心。这天她又来到报社,进门就在李小虎的桌上翻找“鸳鸯”。李小虎知道她在找那只“白天鹅”,就说已经扔了。德吉不依不饶,非要他找回来不可。田笑雨从抽屉里拿出“白天鹅”递给德吉,“他哪舍得扔,一直托我保管着。”张浩天问德吉:“明明是只天鹅,怎么说是鸳鸯?”德吉问洛桑这是啥。洛桑说:“的确是只天鹅。再说,鸳鸯都成双成对,你送一只怎么行!”德吉问鸳鸯长什么样。洛桑说:“大概和鸟差不多,能游水,还会飞。”

德吉把“白天鹅”放在桌上,问李小虎什么时候去见她父母。李小虎把眼睛一瞪,说美死你。德吉“嗯”了一声,揪住他的耳朵问去不去。李小虎又气又恼,说就不去。德吉一用力,李小虎像杀猪一样吼叫。刘信义在敲门:“李小虎,怪叫什么?”李小虎捂住揪红的耳朵说:“是张浩天,是浩天在学猪叫!”张浩天说:“德吉,使劲拧!”德吉一用劲,李小虎尖叫起来:“我的姑奶奶,轻点!”刘信义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小虎,这是上班时间!”德吉没松手,问他去不去。李小虎呲牙咧嘴就不答应。张浩天鼓动德吉再拧。李小虎终于求饶:“去,我去还不行吗!”德吉笑嘻嘻走了。李小虎骂张浩天:“哪有你这样的朋友,吃里爬外!”

一旁的李红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无处搁放的感情和漂浮不定的归属不禁暗自伤神。最初没命追求过张浩天,觉得他就是来救自己的那条船,可后来发现那条船和自己擦肩而过驰向别处。之后又把目标转向李小虎,可苦苦追求一阵,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细细想来,只有邓安才是最爱自己的那一个。

这时,满脸喜气的邓安走进来把一包喜糖分给大家,说他要结婚了。林江涛打开请柬一看,给了他一拳,“好个邓安,真的要另起炉灶了?”邓安把喜糖塞给李红,“风花雪夜一场,还是来道个喜嘛!”李红怔怔看着他,手中的喜糖一颗颗滑落在地。张浩天和李小虎几乎是同时站起来,左右夹持把邓安拽到走廊尽头。张浩天问:“怎么回事,你不和她结婚了?”

邓安说:“我心里有她,可她心里却装着你们!”

李小虎说:“我们和她什么事都没有,我发誓!”

邓安说:“我知道,可是她不这么认为!”

张浩天说:“我们一起去劝劝她,给他说清楚!”

邓安说:“给她说清楚,还能给我现在的老婆说清楚?”

5.

春天,洛桑和梅朵终于迎来了新婚大喜。洛布顿珠开着大卡车满载报社的编辑记者前去道喜。洛桑家的小院开满了鲜花,屋顶的五色经幡迎风飞舞,录音机里飘出欢快的歌曲,前来参加婚礼的人笑容满面、进进出出……

张浩天一进屋就被别具一格的藏式家具吸引住了。高大的藏柜、气派的方桌、光亮的箱子造型简约,彩绘丰富,无一例外画满祥云、灵芝、粉莲等吉祥图案,就连屋子中央的梁柱和门窗都雕龙画凤,绚烂夺目。别样的装饰风格,透着独特的地域风情,完全颠覆了张浩天以往对家具的认知。正看得出神,刘信义喊他过来一起给新人敬献哈达。

洛桑和梅朵满面红光,并排坐在鲜艳的卡垫上,脖子上的哈达像雪峰环绕,堆 积如山。洛桑身着藏装,袖子穿一只露一只,笑盈盈地看着梅朵。梅朵羞涩抿嘴,浅浅微笑,面部的皮肤光滑润泽,充满质感,同平时鼓鼓囊囊嘴含奶渣的样子判若两人。洛桑的父母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新婚的孩子。张浩天连说几声“扎西德勒”把哈达献给他们。走出屋来,刚才还空荡荡的院子转瞬间已摆上了十几张麻将桌,早来的客人已挽起袖子开战了。邓安挽住媳妇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大家。罗静用胳膊碰碰李红,“这个无情无义的邓安,说分手就分手,早知道不介绍给你了!”李红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李小虎献完哈达出来就碰上了德吉。德吉穿着合体的藏装,黑黑的长发夹杂五色丝带梳成漂亮的发辫,胸前淡红色的衬领粉粉嫩嫩,神态既端庄又妩媚。她提着酒壶问李小虎好看不。今天的德吉的确很美,两个眼睛又黑又亮,长长的睫毛格外迷人,尤其是腰间如彩虹欲飞的七彩邦典(围裙)衬得她婀娜多姿,娇羞动人。不知是阳光的作用还是心情的原因,她的脸颊比以往白了许多,透着迷人的酒红,两片嘴唇粉嘟嘟的,像在林芝桃花沟见过的娇嫩花瓣。李小虎心醉神迷,但还是扯着德吉的衣角说:“好看啥?眼花缭乱的,晃得人头晕。”德吉又扭了扭窈窕的腰身,让他好好看看。李小虎大着胆子看了一会,还是说不好看。德吉拉起裙摆说:“我们结婚时你一定要做一件比这好看一百倍的送给我!”李小虎白了她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德吉问:“你不是答应去见我父母吗,怎么又变卦了?”李小虎说:“什么时候答应过?”见她又要揪耳朵,一溜烟跑了。

柳树下,刘信义叼着一根香烟还在追忆往事。“人上了年纪总喜欢回忆过去,其实就是忘不掉自己的青春岁月。想当初,我参军进藏就是你们这个年龄。白天跟随部队去采访,半夜回到营地还要赶写稿子印刷报纸,有时还要拿枪去打仗。当初我们那几个宣传干事,大部分都牺牲在了进藏路上,没几个走到拉萨的。小个子柳柳,为了拍一张部队穿越冰川峡谷的照片,爬到对面山头去取景。拍完照片他拼命追赶队伍,把衣服脱下来裹住相机从山坡上往下滚。结果头撞在石头上,死了……”这个故事,张浩天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每次听到眼前都浮现出一个小战士怀抱相机,满脸是血的画面。刘信义长吐一口烟,“仿佛这些事都发生在昨天,转眼间我就快退休离开西藏了。真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啊!”

罗静说:“时间真是太快了。记得江涛刚来报社同你去阿里搞社会调查。说好了回来我们就结婚,可一走半年没音讯,我还以为人家变心了。正准备找别人,他又回来了!”刘信义把烟头踩在地上,说半年都等不及,你也太心急了。罗静说他要是半年不回来,我怎么办。林江涛说:“不回来我去哪,能跑印度去?”

这时,洛桑捧着个亮闪闪的大银碗和梅朵走过来敬酒。德吉提着长嘴银质酒壶跟在身后倒酒。梅朵把一碗酒捧给刘信义。刘信义说对不起,让你们的婚礼一拖再拖。梅朵笑着说:“洛桑说好带我去拍婚纱照,可就是不兑现,主任你得批评他。”刘信义摆摆手说:“穿婚纱、送戒指那都是西方人的婚俗,你还是穿藏装、披哈达好看。”洛桑又给罗静端了一杯,“谢谢罗姐为我们牵线搭桥。按我们藏族的规矩,还要给你家送头牦牛去呢!”罗静笑道:“牦牛就不要送了,还是早点生个小宝宝吧!我已经把小毛衣、小鞋袜都织好了,就等送给你们呢!”

轮到田笑雨喝酒,她面露难色看着张浩天。洛桑一把按住要起身的张浩天,说这可不能发扬风格。张浩天只好把酒碗端给田笑雨,安慰道:“青稞酒又甜又凉,很好喝!”李红羡慕地看着他们,觉得张浩天手中那杯青稞酒就是天上的甘露,就是幸福的源泉,恨不得夺过来一饮而尽。

“三口一杯”是藏族朋友喝酒的规矩,不是三口才喝完一杯,而是先喝一口再斟满,连续三次,最后一杯喝干。知道玄机的会在前三次小酌一口,不知道规矩的,三口一杯很可能就变成了连喝四杯。田笑雨显然不知其中的奥秘,张浩天还没来得及细说,她已经完成了任务。洛桑乐不可支,说藏族人民就喜欢你这样的豪爽。田笑雨摸着“突突”乱跳的胸口看着张浩天,问脸红了吗。张浩天知道青稞酒的后劲,心痛地看着她,说红得很好看。李小虎学着他的腔调重复一句:“红得很好看!”李红羡慕的眼光又多了一些嫉妒。

德吉把李小虎按在凳子上,在梅朵的通力合作下连灌了他三大碗。李小虎软塌塌地靠在德吉身上接二连三地打嗝。德吉扯住他的耳朵问:“和我结婚不?”李小虎忽然又来了精神,打开她的手说:“一边去!”德吉又灌了他半碗。李小虎硬着脖子说:“死也不答应!”德吉一挥手招来几个藏族姑娘。她们围着李小虎又唱又跳,歌舞声中把一碗碗清凉的青稞酒送到李小虎唇边,灌进肚里。张浩天去劝,被姑娘们推了回来。田笑雨想说几句好话,一起身就被她们拉到圈子里跳起了玄子。等姑娘们散去,李小虎已经躺在德吉怀里说了无数个我答应。

6.

自从上次见到张浩天,刘敏认识到发展乡村旅游是雪莲县农牧民最好的致富路,不仅能给当地农牧民带来经济实惠,还能加强农牧民同外界的交流互动,接受和学习到更多的信息和知识。次仁局长非常认同她的想法,但又有些担心。他说:“搞旅游毕竟是个新生事物,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老百姓能接受吗?钱从哪里来?又从哪里干起呢?”刘敏说然乌乡风景优美,交通便利,可以在那里试点。次仁虽然觉得有些风险,但认为有必要尝试。刘敏说如果成功了,不仅然乌乡的农牧民会很快富起来,整个雪莲县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次仁说:“摸索了这么多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你就大胆干吧!”

既然向局长夸出了海口,刘敏背着行囊就来到然乌乡收集民间传说,挖掘旅游资源。谁家老人会讲故事,哪个妇女做饭鲜美,谁家民居保存完好,哪个姑娘唱歌好听,谁家小伙子跳舞潇洒,她都一一记录下来。之后,就带人上山勘察景点分布和线路情况。

山完全是荒山,得带上砍刀开路。野猪、野牛有时横在路上,有时直接冲过来把人撞倒。为了避免踩住猎人放置的捕猎夹子,他们只能顺着山沟在水中穿行,拉着藤蔓在绝壁上攀爬。每次进山刘敏都浑身淤青,没一块好地方。有一次迷路,他们硬是饿着肚子在密林中整整穿行了三天,回来时,她足足瘦了十斤。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哪里有奇石、溪流、飞瀑,哪里可以骑马、采摘、点篝火,哪里可以拍照、停歇、就餐,刘敏摸得一清二楚。可是,光靠这些就可以招揽游客了吗?刘敏问大家。大家说只要把景点围起来就可以收费了。刘敏说这么大的山,这么大的湖,用什么围?次仁局长给的那点钱早花光了,就算是围起来,没有宣传也没有游客啊!

当次仁问她进展如何,刘敏久久说不出话来。冥思苦想好几天,她给张浩天打去电话。张浩天听了并没有什么好主意,说来然乌乡实地看看再说。

静谧的然乌湖,灵秀的岗日嘎布雪山,壮丽的阿扎贡拉冰川,秀美的伯舒拉岭,所到之处,张浩天无比震撼。他说:“圣洁的湖水、巍峨的雪山,说它是仙境也不为过!”刘敏说:“你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春天,火红的杜鹃花开遍青山峡谷;夏天,绿草茵茵的草场铺到天边;秋天,黄灿灿的青稞麦田随风起舞;冬天,皑皑雪峰连绵起伏。可是,我们总不能把它们统统围起来收费吧?”

“我们的眼睛不要只盯着这里的山,这里的水,一定要在产业链上做文章。怎么把自然风光、民间传说、传统歌舞、文化风俗、古朴建筑这些资源同真正能给老百姓带来收入的农家美食、土特产品、旅游服务有机结合起来,形成旅游产业才是关键!” 张浩天说。

“你是说把这些资源都绑在一起,打造旅游产业链?”

“应该发挥每个人和每个家庭的作用。有车的接送游客跑运输,有房的改造一下接待游客,能说会道的当导游,会做饭的做美食,有钱的经营土特产品,没钱的上山挖药材、采蘑菇、制作手工产品,放牧的还可以把牛羊买给餐饮业,把每个家庭都连接到旅游产业链条上,家家户户不就都带动起来了。”

“把千家万户连为一个整体,遍布山谷河滩的景点也都活起来了。农牧产品和手工产品不仅可以就地消费,还能促进农牧民就业,扩大他们的创业渠道。不出家门就可以提高收入。太好了,我怎么没想到!”

“线路,如何规划出一条合理的旅游线路也很重要。想办法把分散的村庄连成片,串成线,把每个家庭都规划在这个经济圈里,一个农户也不能落下。要清楚,我们不是在重建一个新的然乌乡,也不是一味的拆旧建新,要保留村庄的古老记忆,把那些最具民族特色的房屋、农舍、田地都纳入整体,统一规划。”

“张浩天,你太让我刮目相看了!”

“乡村旅游是个系统工程,涉及到文化、环境、美学等多个学科,我只知道个皮毛,还需要你因地制宜慢慢摸索。”

村头,一头黄牛慢腾腾走来在泥泞的土路上拉了一泡热气腾腾的黑粪。张浩天说:“这条路是游客进村的必经之路,一定要好好修修,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还有那个破破烂烂的木桥也要加固一下,太危险了!”

“老百姓没有见到效益先掏钱修路,工作不好做啊 !”

“我陪你去找村长谈谈。”张浩天说。

村长捏着鼻烟灰听了半天并不表态。他说:“过去,**给我们送来了青稞、牛羊、农具,还有粮食、种子,可是,用不了多久就吃光了。后来,他们又帮我们开垦荒地,修建水渠,可他们一走我们还是穷。再后来,他们又送来了扶贫款,可是太少了,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们真想帮我们,就多给点钱!”

张浩天说:“给多少钱都有花完的时候,如果发展旅游,大家就有了挣钱的渠道,游客的钱就会源源不断送过来。”

村长把鼻咽吸得直响,“这个村这么穷,谁会来旅游?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见过几个外来人?”

张浩天说:“路修好了,就有人来了!”

村长说:“修路需要钱,可是我们没有钱!”

刘敏说石料和沙土可以就地取材,关键是需要组织人力开采石料和提供拖拉机运输。村长咳了一声,“开采石料也是要给工钱的。再说,拖拉机也要烧油。”张浩天问需要多少钱。村长说:“五公里的路,石料土方怎么也得几千块,再加上人工成本,至少万元。”他俩一时没了主意。两个人盘算着自己的工资收入,计划能向同学筹多少,甚至把身上的零钱都掏出来数了数。村长蹲在一旁吸着鼻烟,看着他们嘀嘀咕咕。沉默了半响,他站起来说:“修路可以不要钱,开采石料也可以免费,但油钱不能省!”刘敏说:“太好了,这样就花不了多少钱了。我再去县里要一点,凑一凑说不定就够了。”

走出村长家,张浩天又按照思路把村庄规划分区,确定出多个特**域,并详细拟定了游览方案。临走,还用相机把周边的美景和村里的风貌记录下来,说要带回去为她做本宣传画册。

俩人走到路边,坐在大石头上等车。车从东边来,刘敏却久久凝视西方。她摸出糖纸人,“我想他的时候就看看西边的晚霞。”张浩天也把视线移向那里,想起她同何帅分别时的情景,不觉鼻子一酸。和心爱的人连蜜月都没有过完就挥手一别,然后远隔千山万水,想他的时候只能看看西边的晚霞,这是什么样的婚姻。无数个火红的夕阳,又带走了她多少青春岁月和美妙时光。张浩天正小心措辞怎么安慰她,刘敏突然回头一笑:“今后,忙起来就没时间想他了!”

天快黑了,依然没等来车。刘敏说:“今晚怕是回不去了。走,我带你去吃饭!”就在路边一户老乡家,刘敏要了几块生肉,几个烤土豆和一壶青稞酒。她先给张浩天倒了一碗,说两个人必须把一壶酒喝完。张浩天说一喝青稞酒就胃痛。刘敏说这家老乡的青稞酒是用凉开水酿的,不会有事。她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半碗,示意张浩天也喝,然后用刀熟练割下一块干肉递给他。张浩天用青稞酒送下干肉,拿起一块土豆。他说:“我都忘了当初你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的样子。”

“不会再哭了!”刘敏端起酒碗看着张浩天,突然问:“你喜欢孩子吗?”张浩天撕下土豆皮,不知如何回答。刘敏笑道:“冒昧了,你还没结婚呢!不过肯定有对象了。让我猜猜,是不是田笑雨?”张浩天把土豆塞进嘴里,会意一笑。刘敏说:“娇小可爱的田笑雨有了你这样一个男人,一定幸福!”喝了一口酒,她忽然又低沉起来,“你是个男人,你说如果我同何帅将来没有孩子,他还会爱我吗?”张浩天沉默片刻,端起酒碗同她轻轻一碰,“何帅既然选择了你,就会接受命运的安排!”刘敏说:“可我还是想给他生个孩子!”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把一壶酒喝干,刘敏已是两眼含泪。她推开酒碗说:“说好不哭,又哭了!”

刘敏送走张浩天就去找次仁要钱,回到村里就带领村民开沟排水、修路架桥、种树栽花、挖塘蓄水,还租来两辆拖拉机和几匹马驮运石料。钱用完了,她不好意思再去找次仁要,就用自己的工资支付了一部分柴油钱。回到县里不久,就收到了张浩天寄来的宣传册。她马不停蹄开始四处宣传,还亲自跑到川藏公路和强巴寺去拉游客来体验。就这样,硬是把这个她从未尝试的旅游项目做起来,而且搞得风生水起。

没过多久,这个原本荒凉的小山村逐渐热闹起来,村子周边的农家也加入进来,运输、餐饮、住宿、商店的生意越做越火。老百姓得到了实惠,积极性更高了。做出了人气,刘敏也出名了。县委领导亲自带人来然乌乡察看,还组织大家参观学习。不久其他几个乡村也模仿然乌乡干起来,有力带动了当地经济。不久,刘敏就被调到了县委工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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