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基因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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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初春,报社组织职工到拉萨河参加植树活动。车刚在河滩停稳,张浩天就跳下车把田笑雨扶了下来。李小虎提醒她别踩在地上的铁锹和镐头上。看着两个男人细心呵护田笑雨,李红心中不是滋味。当邓安也向她伸出双手时,她狠狠捶了他一下,甩手走了。

洛桑和林江涛用皮尺量好间距,用白石灰在地上做个标记,立刻有人抢着下锹。洛桑见李红始终围着张浩天打转,就问她怎么不要邓安了。李红让他不要胡说。林江涛说:“我见邓安一个人在河边转悠,是不是要跳河了,你不去看看?”李红看看张浩天,“你俩以后不要再开我和邓安的玩笑了,尤其在新同志面前,容易引起误会。”张浩天避开她的目光走到一边。田笑雨撅嘴看着李红。李小虎挥动镐头追着挖李红脚边的土。李红跳来跳去就是不走。李小虎累得气喘吁吁,拄着镐头问李红:“知道你脸上的高原红为啥不见了?”李红疑惑地摇摇头。李小虎一脸坏笑说:“因为粉涂得太厚了!”李红捂着脸,转身朝河边跑去。李小虎嘿嘿一笑扔下镐头,用身体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字。他看着刺眼的蓝天深吸一口气,“人家说在西藏站着啥也不干也如同背负50公斤的体能消耗。我是背着一袋面在种树啊!”张浩天说:“这么说,你躺在地上啥也不干也是在做贡献?”李小虎说:“最大的贡献是赶走了李红!”

张浩天把李小虎挖了一半的树坑修整好又去帮田笑雨,挖了几下,铁锹别在两块石头间动弹不得,便俯身去掏。李红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脸上的**已经洗掉,露出两团红灿灿的“高原红”。她对还躺在地上的李小虎说:“劳动使猴子变成人,不劳动你又会变回猴子的。”李小虎一屁股坐起来,抽出铁锹想吓唬她,却把张浩天的手指挤出了血。张浩天疼得咬牙切齿。田笑雨感觉他手上的痛一下就钻到了自己心里,一个“啊”字含在嘴里,眼里立刻有了泪花。李红蹲下来捏住张浩天的手指就开吸。田笑雨退后一步看着她。张浩天感觉有千万只蚂蚁从伤口钻进了肉里,很不自在。李红问:“疼吧?”

“呸”李小虎朝李红吐出一口沙。张浩天抽回自己的手。李红又抓过来抱在胸前,样子无比动容。田笑雨看着看着,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张浩天捏着手指,不知该安慰田笑雨还是该责备李红。李红问:“笑雨,你哭什么啊?”

是啊,哭什么呢?田笑雨不知是委屈,是醋意,还是失落,泪水止不住地流。这时,洛布顿珠站在汽车货箱上用勺子敲打保温桶,高喊:“吃饭了,萝卜炖猪!”李红站起来一笑,走了。李小虎说:“笑雨,你哭就上了李红的当!”他本想再安慰田笑雨几句,无奈饥饿难当,说了句“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就打饭去了。张浩天走过来蹲在田笑雨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应该知道可为什么不知道。“我……我没怎么!”田笑雨用树枝划拉沙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她觉得张浩天应该懂得自己此时的心口不一,应该明白自己的欲言又止。张浩天想拍拍她的背,可抬起手又慢慢放下。犹豫片刻,他说:“李红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在乎她。”田笑雨说:“我不在乎她,我在乎……”她看着张浩天的眼睛,仿佛在急切地期盼什么。

“我知道!”张浩天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可这句话一出口,田笑雨的泪水已经抢先滑落下来。她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仿佛那才是泪水的源泉。张浩天默默地看着她,然后轻轻拉住她的手,“走,吃饭去!”

由于忘了在洛布顿珠名字后面加个“拉”,李小虎只打回来一点萝卜汤。他把菜碗同张浩天和田笑雨的放在一起说搭伙吃,却只挑他们碗里的肉。这时,王雪梅端着饭碗从河滩另一头走来。她说:“老远就看见报社的红旗迎风招展,猜想你们都在这。”说完靠着张浩天坐下,“看我们学校的菜比你们大记者的好多了。”说完硬是把自己的饭盒同张浩天的换了换。李小虎扭扭身子说:“有些人搞特殊啊,对待同志不一视同仁!”王雪梅只笑不答,把换过来的一块肉也夹给了张浩天。“行了行了!”张浩天用手挡住。李小虎把碗伸过去,“他不要,给我!”王雪梅说:“你是属虎的吧,就知道吃肉!”李小虎眼一瞪,“我吃一块就变成了老虎,看看他碗里多少块!”田笑雨坐在一边看他们斗嘴,暗笑。

张浩天说:“雪梅,听说学校都表扬你好几次了。”

王雪梅笑道:“不知道吧,我现在都当上班主任了。”

张浩天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老师辛苦啊!”

“真正的教育是一棵树撼动另一棵树,一片云推动另一片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我想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收获桃李,收获希望,收获……”王雪梅把饭盒往地上一放,拿起一棵树苗放进坑里,说要在这种下一棵树。张浩天放下碗筷同她一起培土,还去河边打来一桶水浇灌。王雪梅深情抚摸树干,仰望蓝天,“就让这棵树见证我们美好的明天吧!”说完捡起一块石片在树上刻下一个深深的“天”字,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看张浩天,一笑,转身跑了。

李小虎走过来看看,“浩天,她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了!”张浩天看着树杆上醒目的“天”字,并不认为这和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他说:“她说要让学生长成参天大树。”李小虎又看看田笑雨。田笑雨猜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植树回来,林江涛邀请张浩天三人去他家吃饭。大家看看自己一身土,觉得不好意思去作客。林江涛说:“鸡都杀了,还能放回笼子里去?”

林江涛的家也在报社院内,同张浩天他们的房屋结构一样,不同的是房前多了一间用铁皮搭成的简易厨房。一个木笼里关着一只鸡,破铁桶里还种了几棵葱。屋里传来高压锅“滋滋”的冒气声,一切都是家的感觉。进屋时,罗静正在清理一颗面目全非的花菜。她小心撕下两片卷曲的绿叶,用小刀轻轻刮去表面黑色的斑点,连老杆也舍不得削皮一起扔进了锅里。吃饭时,罗静不停为他们夹菜,让他们多吃点从老家寄来的香肠和腊肉,可他们的筷子还是一次次奔向味道不怎么好的花菜。林江涛说:“现在条件好多了,过去我们经常是有酒没菜,有菜没酒。最头痛的是没有燃料,只能从开车的老乡那里抽点汽油烧水做饭。”罗静说:“俗话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每天都在为吃什么发愁。”话题打开,大家把鸡肉都忘了。罗静起身把热气腾腾的鸡汤端上来,“这鸡还是老乡给的,养了好久了,一直舍不得吃,就等你们来。”

张浩天和李小虎见到黄灿灿的鸡肉口水都流出来了。田笑雨说:“想着刚才鸡笼里的鸡又少了一个伴,就不忍心动筷子了。”张浩天嘴里的鸡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吃个鸡肉还吃出阶级感情来了!”李小虎说:“笑雨,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不是在享受美食而是在犯罪!”林江涛舞动筷子说:“吃吃吃!西藏再苦,好歹我们在这里有个家。以后你们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想吃什么就给你罗大姐说,她的手擀面一绝!”田笑雨突然想起春节下面半天煮不熟的事,就问怎么回事。罗静说:“得用高压锅,八十度就开的水啥也煮不熟。”张浩天说:“怪不得进藏途中吃了一顿夹生饭,为此还打了一架。”

田笑雨的目光落在书柜上方一张小女孩的照片上。林江涛说:“女儿生下来就放在老家交给父母带着,十年了只见过她三次。永远记得为了听她第一声啼哭我满身尘埃急匆匆往老家赶的情景,永远记得高原和平原之间的路到底有多长。”张浩天问他们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在身边。罗静叹口气,“这里的氧气只有内地的一半,怎么舍得把孩子带来受罪。可分别时间长了,孩子对我们没什么感情,既不愿意亲近我们又不敢疏远我们。她痛苦我们也难受!”林江涛说:“想到女儿以后注定要步我们后尘成为‘藏三代’心里就愧疚。当年我父亲由国家选派来藏炼钢,可这里根本没有足够的燃料和矿石,一切都靠汽车从内地拉。由于缺氧,温度达不到要求,炼出来的钢都是废渣,可惜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后来钢铁厂下马,我父亲改行当了邮电职工,不久因病回老家了。羡慕你们八年就可以回去,而我们不知何时是归期,照顾不了孩子又帮不上父母,很痛苦啊!”

第二天,田笑雨没来上班。张浩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看天快黑了田笑雨屋里的灯还没亮,就去敲门,可敲了半天都没回应。透过窗户看见斜躺在床上的田笑雨,张浩天的头“嗡”一下。他砸碎玻璃打开门,走到床前不停呼喊,意识到情况不妙便背起田笑雨往外走,看见桌上那块神秘的黑石头,心里一紧。

张浩天把田笑雨送进急救室就去找杨丹丹。杨丹丹已经休息了,听见张浩天敲门赶紧爬起来,抓起白大褂一边听他介绍病情一边急匆匆往急诊所赶。张浩天在走廊上焦急等待。很久,杨丹丹才出来说是急性肺水肿,还没脱离危险。张浩天问什么是急性肺水肿。杨丹丹说:“就是在高海拔地区极易发生的上呼吸道感染,大都因气候变化、过度疲劳、感冒受凉等原因引起。发病快,来势凶猛,如果合并肺部感染或者休克,就有可能引起心衰和肺栓塞而危及生命。”张浩天两腿发软不敢再问什么,坐在长凳上盯着门,害怕杨丹丹推门出来带来更不好的消息。天微亮,杨丹丹出来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不能进去探望。张浩天赶紧给单位打去电话报告情况。李小虎和洛桑很快赶到医院。见田笑雨还需继续观察,洛桑便推着张浩天去包扎被玻璃划伤的手臂。

一个眼睛像拉萨河水一样清澈的藏族姑娘拿起镊子,尝试几次也没能把一块深陷皮肤的玻璃碴挑出来。张浩天的手背血肉模糊,疼得呲牙咧嘴。李小虎对护士吼道:“怎么回事,你就不能麻利点!”护士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用棉签吸掉渗出来的血迹,继续寻找伤口中的碎玻璃。她每划拉一下,张浩天的眉头就皱一下。李小虎急得转圈,“我说你怎么搞的,到底会不会啊!”

“我不会,你来!”护士把镊子塞给他转身要走。李小虎拉住她,“什么态度,告你们院长去!”俩人争来吵去。张浩天索性夺过镊子自己动手。护士见状,立刻重新戴上口罩,对一旁的李小虎说:“一边去!”

处理完伤口回来,医生还不让见田笑雨。张浩天让洛桑他俩先回去,自己留下。李小虎说:“你一晚没睡,回去歇会,别硬撑!”张浩天说:“早过劲了,回去也睡不着,单位还有事就别都耗在这里。”张浩天把他们轰走,靠在椅子上迷糊了一会。杨丹丹推醒他,说可以探视了。

田笑雨插着氧气管虚弱地躺在床上,看见张浩天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杨丹丹摘下口罩说:“你们先聊,我还要去上门诊。”说完看看田笑雨,“好好休息,我一会再来看你!”

田笑雨坐起来,看见张浩天手上缠着纱布,一脸惊讶。张浩天说:“没关系,被玻璃划破点皮。”田笑雨没有哭,但声音明显湿漉漉的。她说:“丹丹说再晚来一会儿我就没命了。她说是你送我到医院来的,还在这赔了我一夜……”还想说什么,泪水涌出来把余下的话冲走了。田笑雨痴痴地看着张浩天,仿佛有千言万语。张浩天无处躲闪的目光只能停留在她脸上。“不哭!”他抬手去擦田笑雨睫毛上的泪珠。这一瞬,田笑雨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她哽咽着说:“你就像我的家人,像我的亲哥哥!”

田笑雨的话让张浩天再次体会到一个男人的存在感,过去对她那么多的怜惜和喜欢突然间变成了爱,化作了情。张浩天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算是对刚才真真切切的感觉一个肯定。他说:“你那间房子太冷了,还是和我们换换吧?”田笑雨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自从离开家门就得到你的热心帮助,还有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到了这你依然处处关照我,今天又……”张浩天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细细感觉她手心里的温柔和信赖。

这时,刘信义几个走了进来,俩人立刻松开了手。刘信义坐在床边看着田笑雨,“你看多危险,要不是浩天跑得快,还不知啥后果。还记得刚来我为啥让你们写检查吗?可你们还是当耳旁风……”刘信义越说越激动,一个医生进来让他小声点。田笑雨说:“都怪我。知道要种树早早就把一盆水端到太阳下晒,以为晒了一天温暖了,可水并不热,加上种树太累了,头发没干就睡了。没想到闯这么大的祸。”刘信义说:“傻丫头,太阳能把水晒热啊!”林江涛说:“以后洗头就来我家,让罗大姐给你烧点热水,可不能再这么干了!”刘信义摸着心口说:“要是父母知道你洗个头就把命丢了,怎么想得通。如果他们到西藏来找我要人,我怎么面对他们……”说话间嗓门又大起来,医生再次进来要他安静。刘信义依然很激动,“笑雨,别看你现在没事了,我还是要批评你,狠狠地批评!”

罗静说:“主任,你就别呵来训去了,又把病房当办公室。”

刘信义说:“你还怪厉害,你家江涛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罗静笑道:“笑雨刚好,你就不会说几句宽人心的话呀?”

刘信义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几年前我和一个老乡走青藏线回老家。结果半路他感冒得了肺水肿,一路上不吃不喝,整整昏迷了两天。到了西大滩,他突然对我说想吃碗鸡蛋面。这荒天野地的,我去哪里给他找鸡蛋。我费尽周折从一个道班工人家里找来两个鸡蛋下了一碗面,等我端去,他已死在了床上。”

大家沉默不语。那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面在张浩天眼前挥之不去。刘信义吸了一口早已熄灭多时的烟,看着张浩天缠着纱布的手,眼神突然像个慈父温柔起来。他说:“天冷,伤口不容易好,不要感染了!”说完又看看精瘦的李小虎,“我要是你们爹妈,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也心痛啊!”

罗静看时间不早了,让大家回去休息她留下来陪护田笑雨。刘信义说回去就去找社长把太阳能澡堂盖起来,再也不能这么凑合了。张浩天还不肯走,罗静硬是把他推了出去。罗静走回来,对田笑雨说:“浩天这小伙子真不错,从报社到医院这条路可不近啊,他一路跑来没歇一口气!”田笑雨一听泪水又流了下来。

从医院出来,李小虎说:“今天‘一根烟’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看他也没有那么凶嘛!”张浩天说:“以后不要再叫他‘一根烟’了。”

2.

由于丁处长帮忙,加上赏识周逸飞的那位部长推荐,周逸飞如愿以偿调到了经济处。他去向梁主任告别,原以为梁主任要冷嘲热讽几句,没想到梁主任说:“知道你要走,我心里虽然不痛快,但理解年轻人的志向。去了经济处,我还是你的入党介绍人,希望你好好工作,不断进步。”周逸飞突然有些感动,后悔过去看不起他,背地里说过他多次“小气”、“小心眼”、“小肚鸡肠”。

仕途走上了正规,爱情也应该并驾齐驱。周逸飞拿起电话拨到报社,得知田笑雨住院了,他从刚刚接待外宾的会议室里拿起几个桔子急匆匆赶往医院。当他走进病房看见张浩天,立刻意识到自己来晚了。田笑雨为什么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还有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张浩天是什么人,只要他愿意,身后跟一个加强连的女孩儿也不在话下。等待和徘徊是致命的杀手,错过此刻就有可能错过一生。周逸飞灵光一闪,径直奔向田笑雨,“听说你病了,放下电话我就往医院跑,差点撞到汽车上。”田笑雨抽回自己的手,“已经没事了,多亏浩天及时……”

周逸飞转身抓住张浩天的手,“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张浩天恍如隔世,愣了半天才说:“都是同学,有什么好谢的。”周逸飞又走到田笑雨身边,“今后一定要小心,如果再弄出什么事来,我都不想活了!”田笑雨焦急地寻找着张浩天的脸,周逸飞却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周逸飞对张浩天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就不麻烦你了!”那神情,仿佛他和田笑雨已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张浩天迟疑片刻,去拿自己的饭盒。

这时,李小虎提着罗静为田笑雨做的稀粥急匆匆上楼。一个护士突然挡住他的去路,居高临下看着他。李小虎认出她就是吵过架的护士,问道:“是不是还准备和我打一架?”护士把手插在衣兜里,“不是要去告院长吗,告了没有啊?”李小虎不想同她纠缠,推开她上楼。护士说:“胆小鬼!”李小虎又走回来,“你可别惹我,逼急了我让你上报,把你的恶劣表现登在我们的高原日报上。”护士不紧不慢把他摔在自己手上的稀粥擦在他衣服上,笑道:“还登在高原日报上,先把记者证拿给我看看!”李小虎在口袋掏了半天,说没带。护士哈哈大笑:“怪会吓唬人!”李小虎推开她,“好男不和女斗!”

在病房见到周逸飞,李小虎极不情愿地打了个招呼。周逸飞接过保温桶说:“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这几天对笑雨的细心照顾让我没齿难忘。等笑雨好了,我俩一定好好感谢你和浩天。”李小虎一愣。田笑雨急着解释。周逸飞打断她的话说:“都麻烦他们好几天了,让他们回去休息吧!现在有我,你就放心养病。”张浩天拉拉李小虎,“笑雨,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李小虎一出门就问:“他基因突变了?”张浩天说:“听周逸飞的口气,好像他俩在谈恋爱。”李小虎一跺脚,“痴心妄想!我们回去问清楚!”张浩天说:“要问你问!”

张浩天本以为爱情水到渠成,但横空出世的周逸飞又让他焦虑不安。此时,面对大病初愈头一天来上班的田笑雨,张浩天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张,竟不知说什么。他想问问她和周逸飞的事,可是难以启齿,不问,心里又痒。正左右为难时,梅朵抱着一盆金灿灿的格桑花走进来送给田笑雨。梅朵说:“格桑花也叫幸福花,象征爱情和吉祥,会给你带来好运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浩天一眼,笑笑跑了。

格桑花的齿状叶片小巧可人,不长的花杆笔直粗壮,花朵中央的盘花饱满整齐,似开非开的花瓣若隐若现。田笑雨把花盆放在窗台上,让阳光照进来。爱花的女人看起来总是很美。张浩天把茶杯里的水倒进花盆,“多好看的花,有点像你。”田笑雨回头一笑,过去安之若素的性情中又多了一种迷人的植物气质。张浩天的思绪突然被她带到很远很远。他漫无边际地想了一阵,问她为什么来西藏。田笑雨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刻意追求什么远大的理想,也不想重塑和改变自己。我来西藏只是内心的一个渴望,一个强烈的渴望!”

“渴望?”张浩天一脸疑惑。

“我想找一个答案。”田笑雨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好像下决心要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她问:“你还记得那块石头吗?”张浩天点点头。“那是我……”田笑雨刚开了个头,李小虎就拿着相机走进来念起了诗:“高高的红山上,晨雾轻飞,旭日中的布达拉宫,熠熠生辉……”

那块神秘的石头一直是张浩天心中解不开的疑团,刚才就要呼之欲出却被李小虎搅和了,心里很不痛快。他说:“别念了,一身鸡皮疙瘩!”田笑雨说:“小虎作诗云里雾里。”“李小虎说:“你们不就想说我狗嘴里吐象牙嘛!”张浩天呸了他一口:“还吐象牙!”李小虎说:“我就是要把身段放低,躺在地上让你们无路可走,看你们还说我啥!”正说笑着,门“吱”一声开了。一个女人朝李小虎走来,“果真是记者!”

张浩天一眼认出她就是给自己清理过伤口的护士。李小虎把相机往桌上重重一放,“咋的,还找到单位来了?”护士围着他转了一圈,“还以为你吓唬我的,原来还很诚实。”李小虎拍拍胸脯说站不改名,坐不改姓。护士瞟了他一眼,摸摸相机,“这也是你的?”李小虎把她推开,说碰坏了要赔。护士说碰坏了她赔。李小虎把相机拿到一边,“你不是来找我们领导告状的吧?去啊!”护士把头一扬,“你以为我不敢啊?”说完要走。张浩天拉住她,替李小虎赔礼道歉。护士用眼挑了一下李小虎,“那怎么行,我一定要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李小虎把她往外推,“领导就在隔壁,快去!”护士打开他的手,说自己会走。护士走了。张浩天说:“你就不能给人家道个歉?找领导对你有什么好处!”李小虎说:“给她道歉?我还想让她给我下跪呢!”

这时,洛桑在楼下喊张浩天出发。田笑雨突然有些不舍,情急之下把桌上两个苹果塞在张浩天包里。李小虎大叫:“那是我用一包烟换的!”张浩天摸摸苹果看看田笑雨,突然又想起周逸飞医院那番话,心里乱糟糟的。

3.

车就要出门,嘴里始终含着一块奶渣的梅朵追过来把一个酒壶放在洛桑脚边,又把一个布袋扔在他怀里,气鼓鼓地走了。洛布顿珠问洛桑是不是又和梅朵生气了。洛桑回头看看张浩天,“都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还要巧克力,咖啡、玫瑰花。你说茫茫雪原,我去哪找玫瑰?”张浩天摆摆手说:“哪是跟我们学的,巧克力、咖啡,这可都是西方人的习俗。”洛桑抱怨梅朵崇洋迷外,把本民族的传统都忘了。张浩天说:“怎么忘了,梅朵还给笑雨送来格桑花,说这是藏族人民爱情的象征。”说到爱情,周逸飞的影子又冒出来,搅得张浩天心烦意乱。他话题一转,让洛桑教他学藏语,说干新闻的听不懂群众说什么无法工作。洛桑笑道:“好,我现在就教你。太阳尼玛,月亮达瓦。”

伴随着“尼玛”、“达瓦”的声音,汽车很快进入雅鲁藏布江河谷。洛布顿珠又唱起他的最爱“骏马奔驰保边疆”,顺手来抓酒壶。洛桑不给,他就把怨气发到前方一直在冒黑烟的柴油车上,“这么大的烟,烧的是柴油还是柴火!”说完一踩油门,汽车顿时半个轮子悬空,擦着岩壁飞过去。然后,一路高歌,把车开得出神入化,气贯长虹,兴奋之时手舞足蹈,把方向盘都快扔了。洛桑胆战心惊。张浩天却羡慕不已。

汽车终于冲出峡谷驶入平缓的河滩。可没走多久,一块“此处修路,请走便道”的警示牌把他们赶下了公路。洛桑问还有多远。洛布顿珠坚持把最后一个长音拖完,瞟了一眼脚下渴望已久的酒壶,“下午是赶不到了,吃点东西你就不急了。”洛桑摸出布袋递给张浩天一块面饼。洛布顿珠迫不及待抓起一块干肉,用他的尖牙俐齿撕咬,然后大喝几口青稞酒,那样子仿佛要把整个酒壶都吞下去。

借着酒劲,车顺利开出几十公里。突然,一条季节性河流挡住了去路。洛布顿跳下车,把一块石头投向水中测试深度,说可以冲过去。还没等大家坐稳,他一踩油门冲进水里。河水很快淹过轮子、漫到车窗。浑浊的河水杂着泥沙向后翻滚,车内暗无天日。张浩天屏住呼吸紧盯前方,感觉灭顶之灾随时降临。万幸的是发动机始终没有熄火,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勇往直前。车头突然一扬,阳光重现,吉普车如两栖装甲车水淋淋地爬上了土坡。张浩天看见原来挂在车身上的铁桶正在河里随波逐流,大叫:“桶!”洛布顿珠一踩刹车,卷起裤腿就跳到水里。他把铁桶提上来却不上车,自告奋勇给后面跃跃欲试准备过河的司机当起了交警。

“看他起劲的样子,恨不得再来几个装甲师供他指挥。”洛桑催促他几次,洛布顿珠都置若罔闻,最后洛桑硬是把他拉上车来。可没走多远,看见路边一个司机向他们招手求助,洛布顿珠又拿起工具奔了过去。

张浩天同洛桑只好下车等待。远处一群工人正在修路,恰巧胡坤也在其中。张浩天走过去,俩人紧紧拥抱。张浩天问他为什么把好端端的公路拦腰挖断,害得他们一路走便道。胡坤拍拍身上的灰,“外行吧,我们这是在修涵洞。”

“你不是桥梁工程师吗,怎么挖起洞来了?”

“没修桥就看不起我了?给你说,作为公路工程重要的组成部分,涵洞在公路建设中的作用可大了,有的地方还把涵洞当成重要的水利设施精心设计。再说,我是在中尼公路上修涵洞,意义更加不一般……”

张浩天围着涵洞转了一圈,问涵洞和桥有啥区别。抬高涵洞的价值就等于抬高自身的价值。胡坤尽量想把自己的专业说得高深莫测,非同凡响。他说:“桥所用的材料和路基不一样,而涵洞和公路的材料基本相同。一般跨径在5米以上的称为桥,反之为涵洞。从理论上讲,桥的跨度可以无穷大……”

“还是修桥技高一筹嘛,你这老鼠打洞没啥意思!”

“我虽然还没修过一座桥,但涵洞的技术要求一点也不比桥少。首先,涵洞要满足排泄水流的功能,还要经得起五十年以上洪水的冲击,其次,要有足够的整体强度和稳定性,不能产生任何位移变形。高原上的涵洞要求就更高了,除了我刚才说的,还要经得起冻土、冰融、移位、季节性河流的侵害……”

“好了好了,再说我就被吓跑了。”

“你们不是来采访我的?”

“采访你?可笑!我们准备赶到扎什伦布寺报道文物修缮情况。”张浩天选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想好好说说话,工人撩起的尘土又让他站起来。胡坤对工人吼道:“轻点!”工人说:“是,队长!”张浩天笑道:“可以啊,都当官了。”

“啥官,就是个包工头。”胡坤把他拉到避风处坐下,“知道吗,当初我是和一个同学打赌才来的西藏。在学校我俩关系最铁,但谁也不服谁。我俩说好,今后谁先创造桥梁史上第一,谁就是老大。毕业后,他去了深圳,我来了西藏。要知道在当今,这都是创造人生奇迹的好地方。”

“你还真想当这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老大?”

“这是男人的荣耀。在学校我就开始关注西藏的桥梁建设,了解高寒缺氧气候对施工的影响,并收集了大量数据和资料。局长说修够二十个涵洞就让我去建桥,还让我上报。嘿嘿,我还以为你是来采访我的呢!”胡坤看着张浩天,“听同学说,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真的?”

张浩天拔起一根枯草望着天边高耸的雪山,“是啊,父亲为此一病不起。现在他住院了,我却在这里看雪。”

“是有点冲动。不过话又说回来,谁的青春不冲动,谁的青春不痴狂!”胡坤又问起拉萨的同学。当知道宋建华自愿去了那曲,他大吃一惊。不过想想宋建华的秉性,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为来西藏他还同人打架,一看就不一般!”

“说真的,我一直把建华当成心中的英雄。去草原实现梦想,这是他笃定要做的事。当初看见他坚定的目光,我就知道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也没多劝。虽然艰苦,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好!”张浩天看着河滩上的风把沙一点点搬到低洼处堆积成山,若有所思。“世界上,有的人追求实惠,有的只讲奉献,有的贪图安逸,有的不惧牺牲。也许多少年后,我们会重新评价自己当初的选择。”他还想说什么,听见洛桑喊“上路了”便站起来拍拍胡坤的肩,“多保重!希望能早日采访你的桥!”

胡坤笑道:“我说过,我负责制造新闻,你负责报道新闻!”

张浩天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田笑雨给的两个苹果塞给他。

扎什伦布寺是格鲁派“六大寺”之一,与拉萨的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以及青海的塔尔寺和甘肃的拉扑楞寺齐名。同西藏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寺庙依山而筑,背附高山。殿宇院楼依次递接,紧密相连,以蓬勃向上的气势顺山而上,疏密有致地散落在山谷里。太阳刚刚爬上山头,不少信教群众就来到寺院。他们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中掏出几块糌粑,扔给一群卧在柳树下懒洋洋晒太阳的狗。狗肥头大耳,看上去并不饿,见到食物并没有出现你争我夺的激烈场面。一个僧人推开门,并不急于把食物扔出去,看看地上没吃完的面团责备它们挑肥拣瘦。

张浩天和洛桑跟随考察组走进寺院,绕过院墙穿过长廊,向西不远就到了最著名的弥勒佛殿。佛殿为石块垒砌,接缝严密,**肃穆。顶角雄师傲立,铜铃声声,铜柱金顶,经幡飘扬。弥勒佛慈眉善眼、和颜悦色地蹲坐在莲花基座上,硕大的手指和长至双肩的耳垂引人注目,宽大的脚面大得可以放下一张八仙桌。洛桑小声说:“这座佛像是一百多个工匠用了四年时间才铸造完成的,共用去黄金八千多两,黄铜二十万斤。佛像身上镶嵌的钻石、珍珠、琥珀、玛瑙等宝贝不计其数。”张浩天再次凝视佛像,感觉刚才还面慈心善的弥勒佛忽然珠光宝气,浑身上下呈现出耀眼的金光。洛桑神秘地说:“佛有三世,过去的佛叫阿弥陀佛,当今的佛就是释迦牟尼,多少年之后,人类将经过一场类似星球大战的决战,世界就会进入弥勒也就是强巴时代。眼前这尊强巴佛将会掌管人类未来的命运。”张浩天赶紧双手合十拜了拜。

走出弥勒佛殿,寺院堪布(住持)闻讯迎来。他详细介绍起寺庙保护工作的进展情况,又带领大家来到历代**的舍利塔前参观。这里,十几个工匠正各自忙碌,有的砌石,有的作画,有的描色,表情平静虔诚,动作轻缓小心,完全没有一般工地的嘈杂和凌乱。堪布说工匠的精心雕琢,一定会把寺院建成又一个辉 煌灿烂的艺术殿堂。专家说:“我们同你一样,期待工程早日完工,为藏区僧侣和信教群众带来一个新的圣地。”堪布把袈裟往身后一撩,微笑着说:“由于年代久远和自然侵蚀,西藏各地寺院都不同程度受到了损坏。**在建设资金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拿出这么多钱用于寺庙的维护和重建,实属不易。不仅如此,还为偏僻的寺院修路架桥,方便信教群众朝佛敬香。功德无量,我们铭记在心。”

这时,错钦大殿传来声势浩大的诵经声。堪布说:“据不完全统计,全区共有一千七百多处寺庙,四万多僧人。我们每天除了修行论经还要进行语言文字、历史编著、诗歌绘画、疾病诊治、建筑设计、天文历算、手工制作、印刷出版等多方面的学习和教育,几乎揽括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循声而去,几百名僧人手持经文在经堂香雾中闭目朗诵。门边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累了还悠然端起茶水喝上一口,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尽管一个字也没听懂,张浩天还是被这宏大的场景和天籁般的声音深深打动,他慢慢端起相机。男孩突然停止朗读用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张浩天为自己唐突的举动感到不安,好在小男孩并不介意,俩人在短暂的对视中报以微笑。

由于洛布顿珠修车还没回来,张浩天他们只得同考察组暂时告别。这时,一个年轻人把满满一袋子钱交给堪布,说靠神灵保佑,他的生意赚了不少钱,以后有钱了还要捐给寺院。堪布平静地收下钱,“神灵保佑你心想事成,平安吉祥!”

年轻人的行为让张浩天倍感不解。洛桑却指指山巅问他看见了什么。张浩天说:“远山,雪峰,阳光!”洛桑说:“秃鹰盘旋的山谷就是我们死了要去的地方。”张浩天一颤,“是要去天堂吗?”

“你说那是天堂也行。真正的天堂在冈底斯山脚下一个叫香巴拉的地方。那是人们向往的幸福天堂,鲜花盛开,牛羊遍地,湖里流淌着牛奶,山上堆积着糌粑。只有到了那里的人才能转世轮回……”

香巴拉?西方人所说的极乐世界是个美妙的地方,可毕竟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及。而洛桑所说的天堂就在离我们并不遥远的雪山冰峰、云雾环绕的地方,并有具体的方位和路线。听起来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地方,衣食无忧,美满自在,还可以生死轮回。“到香巴拉要走多久?”张浩天问。

“不远,一辈子就走到了。”洛桑轻描淡写。

张浩天觉得这个解释富有哲理,又耐人寻味,那些虔诚的信教徒日日夜夜捻动佛珠,年复一年顶礼朝拜,矢志不渝,终其一生,可不就是一辈子吗?正想着,洛桑突然用手一指,说通往香巴拉的通行证就在寺院那堵晒经墙处领取。张浩天平静的心再起波澜,不由得朝身后看看,感到晒经墙上方那片天空有不少漂浮不定的灵魂正等待着神灵的认领和差遣。洛桑说:“我前生是个放牧的,来世是个画家,没有家庭儿女,一生行走在山水间。雪山湖泊、花朵青草是我描绘不完的对象。”洛桑满怀憧憬又十分肯定,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张浩天的思绪越来越乱。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关联和姻缘,就算是能够轮回转世,生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洛桑却清楚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人生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张浩天问人死了是否都要送去天葬。洛桑说:“最高等级是塔葬,小孩和病人死了喂鱼,生前干了坏事的人就只好入土了。”

小孩死了喂鱼,多么可怜!张浩天颤栗一下,仿佛看见河水无情带走那些幼小的身躯。想起他说的名声不好的人才土葬,觉得更加不可思议。“我们入土为安的想法在你们看来却是永世不得翻身。而我们认为死了送去喂老鹰充满血腥,你们却认为这是最虔诚的布施和最彻底的奉献,多大的差异啊!”

“人的信仰不同,生活态度也不同。但是,不管差异多大,只要我们相互理解,彼此尊重,就能和谐共处!”

张浩天这才明白他真正想说什么。他问:“你也信奉宗教?”

洛桑说:“是,想不开的时候就愿意坐在宗教的台阶上休息一下。这个宗教不是具体什么教派,而是自己的心。心是万教之宗,有了信仰也就有了彼岸,有了彼岸也就有了希望!”洛桑的目光投向远山。

张浩天突然觉得有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原来,洛布顿珠像风一样把车开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玫瑰花。洛桑接过花闻了闻,问在哪里摘的。张浩天笑他是偷来的。洛桑说:“偷玫瑰花和偷其他东西不同,这是爱!”

邓安看见洛桑捧着玫瑰花回到报社,两眼放光。洛桑抽出三朵最漂亮的给他,“再不加把劲,李红就跑了!”可第二天张浩天却发现玫瑰花从李红的笔筒跑到了自己茶杯里。他转身把花放回去,可刚把花插好,田笑雨就走了进来。张浩天的手僵在那里。田笑雨瞬间落下泪来,转身跑了。

4.

胡坤修完二十个涵洞回到单位,迫不及待去找“毛眼眼”。意识到衣冠不整,他返回宿舍换了衣服和鞋,还极不习惯地梳梳头,再用水捋平几根个性决强的头发。等他再次出现在“毛眼眼”跟前已经很有底气了。他把张浩天送的两个苹果放在她面前,双脚一并,“胜利凯旋,向你报到!”“毛眼眼”瞥了他一眼,“洗了没有就往这放!”胡坤有些扫兴,但内心的喜悦压倒了一切。他笑道:“这是我最要好的同学送的。我舍不得吃,在兜里都揣好几天了。”

“什么味?换衣服没有?”

“换了换了,你看,衣服鞋子都换了。”

“头发没洗吧,胡子也没刮。你这个烂毛病怎么就改不了!”“毛眼眼”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袖口上翻、毛发旺盛的手腕上。

胡坤摸摸胡子,把毛茸茸的手背在身后,像突然长出了尾巴一样不自在。他很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忍一忍,刮了胡子洗了头再来。换了衣服鞋子有什么用,还是没有做到一尘不染、一丝不苟,嘴上还有胡子,手腕上还有毛嘛。“毛眼眼”不再看他,翻来翻去整理没写几个字的稿纸。胡坤看着她一遍遍做着没有实际意义的动作,心渐渐发凉。好不容易想起一个轻松的话题,他笑道:“明天我带你去钓鱼。我知道一个好地方,离这不远,是个回水区,鱼很多……”

“好了,好了。你还是和别人去钓吧!”

“和别人,我和哪个别人啊?”

“我们的性格习惯都相差甚远,还是算了吧!”

“你是说我不讲究卫生吧,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看你干的什么工作,我可不想天天闻你的臭汗味!”

“我真的可以改,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改!”

“毛眼眼”看着他,好像在极力说服自己,但最后好像又被什么说服了。她迟疑了片刻,“听说浇灌涵洞那天你在雪水中泡了一天,爬上来路都走不成?”

“那天太紧张了,时间紧,难度大,需要我们一鼓作气。”

“听说你还去排哑炮了,一连排了两个,是吧?”

“是啊,几个人去都没成功,我一一告破,让他们刮目相看!”

“如果有一天……我可不想守着一个残疾人过一辈子,更害怕哪一天什么人跑来对我说,你没了。”

这才是她分手的原因。可离开公路放弃架桥,自己还来西藏干什么。胡坤难过地看着她。“毛眼眼”眼皮也不抬,长长的睫毛遮住半张脸,像钢刷一样扎心。她说:“你不用迁就我,我也不想委屈自己。还是分手吧!”说完打开抽屉拿出木盒,掏出信封把他第一次送给她的小石头也一颗不剩倒在上面。

“见鬼!”胡坤在心里骂着,看着她无情的举动,听见石子“哗啦啦”的声音,心都要碎了。半响他才说:“就这样完了?”“毛眼眼”不说话,连盒子带苹果放在胡坤手中,转身走了。还没走到门口,一个苹果滚到脚边挽留她。“毛眼眼”驻足看了一眼,还是走了。

爱情这么快就来了,又以更快的速度溜了。胡坤怔怔站着,泪水悄悄滑落。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双腿发颤了才慢慢往家走。他推开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起第一次见到“毛眼眼”时的情景,想起为了她半夜起来洗头烤衣服的那个夜晚,想起在河里捞石子冲走的那只鞋,想起自己给她做的木盒、木盒里的石子、石子环绕的心形图案……

第二天,胡坤没有力气去上班,第三天也没有。突然,门开了,打字员王玲悄悄推门进来,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早就看出你俩不合适,就等这一天呢!”说完,竟然毫不在乎胡坤痛不欲生的感受,哈哈笑个不停。“你给我出去!”胡坤觉得没劲坐起来,但还有点力气发火。王玲说:“我不是要看你们的笑话,大家都知道你俩不合适,那个‘毛眼眼’是个洁癖,是个自私鬼。你就是娶了她也过不舒坦……”胡坤盯着她,用所剩不多的力气说:“滚出去!”

“我走就是了,不过你要把面条吃了。”王玲走了,可中午又来了。看见一碗面没动,她又端回去热了热,还加了一个荷包蛋端来。“这么大的个子两天不吃不喝,想成仙啊?硬撑着还不是自己难受,人家又看不见。”她默默坐了一会,看见苹果,便拿起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胡坤。胡坤扭过头。王玲“哼”了一声,啃起来。突然看见花花绿绿的石头,她说:“好漂亮,送给我吧?”胡坤想骂她,但气若游丝,只轻轻“哼”了一声。王玲吃完苹果拿起胡坤扔在角落的脏衣服去洗,嘱咐道:“一会把面吃了,我不想再热了。”洗好衣服回来见胡坤还躺在床上,她端起面碗就开吃。“这么香的面条,还有荷包蛋,竟然不吃!”

胡坤听见她“稀噜稀噜”的声响头皮都在跳,忍不住睁开眼睛。见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把面条吃得震天响,还不停用袖子擦嘴,突然意识到她才是和自己对路的女人,而那个“毛眼眼”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是永远和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当然,眼前的王玲也同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但她和“毛眼眼”不一样,是血都可以和自己融在一起的人。胡坤坐起来,“别吃完了,给我留一点!”王玲放下筷子看着他,笑道:“我哪能吃完呢,就是专门吃给你听的!”说完,把满满一碗面放在他手中。胡坤几口就把面条灌进肚子,把空碗放在她手中。王玲又拿出一块面饼给他,“知道你爱吃面食,专门为你做的。我偷偷看你在食堂一口气吃过六个馒头!”胡坤一抹嘴又拿起饼子,一边啃一边偷偷打量这位从没正眼瞧过的姑娘。她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下巴,五官没一个好看的,但是配在一起就有味道了。

王玲捧着花花绿绿的石子不松手。胡坤拍拍身上的饼渣问:“你喜欢?”王玲说:“当然喜欢了,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永不分离!”胡坤夺过盒子摔在地上,“你喜欢我就重新给你捡,做一个比这个好看一百倍的送给你!”王玲脸一红,端起空碗跑了。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没有前奏没有序曲,突飞猛进地发展起来。

就要上工地了。王玲给胡坤带来一件棉衣,还塞给他一袋大饼。“要是想我了,就吃我给你烙的大饼。过几天我去桥上看你,还给你做。河谷冷,风大,一定要多穿点。还有,干活要多留个心眼,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要是把胳膊腿摔断了,我可不会伺候你!”几句话就温暖了胡坤的心。看见“毛眼眼”略带醋意地看着自己,胡坤趁机把离别之情演绎到了极致。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实实在在亲了王玲一口,然后抱着热呼呼的饼子爬上了车。

走上建桥工地,人生的目标才真正开始实现。胡坤察看施工环境,测量水流大小,记录河流冲刷线,构筑桥头引道,忙得不亦乐乎。除了建桥,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为王玲挑选红色的带心形图案的石子。他想好了,这次绝不参杂其他任何颜色,只要血色的殷红。

5.

家里有了陈西平寄回去的钱,日子好过多了。今天他又领到了工资,正准备去邮局寄钱却收到父亲的来信。父亲问他为什么每月总给家里寄两份钱,难道在西藏工作还发双份工资。思来想去猜不出是谁寄的钱,反倒是王雪梅的笑容一次次闪现。不知为什么,青藏线上她帮自己解围时举足轻重的一句话就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不但光亮,还很温暖。从那以后,她的影子就挥之不去,总喜欢偷偷看她,暗暗想她,可每次想起她又忍不住打自己一个嘴巴。她就是高悬天空的太阳,可望不可及,自己怎么会奢望和她谈情说爱。可是,抽了自己一嘴巴还是忍不住要想,想她甜甜的歌声,想她温暖的笑容……

陈西平寄了钱就直奔百货公司,买了一斤水果糖去找王雪梅。走进学校就看见她正和刘子航从办公室出来边走边谈,样子亲切而友好。陈西平躲在墙角,听到王雪梅说:“谢谢你帮同学补课,耽误了你不少时间。”

“谢什么,都是为了学生,应该的。”刘子航说。

“他们进步很快,尤其是其加同学,刚开始汉语都说不流利,现在作文水平突飞猛进,这都是你的功劳。”

“他很用功,是个好苗子,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刘子航把一个纸包递给王雪梅,“这是胖大海,老师的职业病就是咽炎,要好好保护嗓子。”

“我真是孤陋寡闻,平时嗓子难受就吃颗糖。”

“吃糖可不行,越吃越干。”刘子航指指鲜花盛开的小路,说一块走走。

胖大海才能预防咽炎?陈西平拿着水果糖进退两难,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又觉不妥,转身要走却听见王雪梅喊他。陈西平硬着头皮走过去。刘子航知道他是来找王雪梅的,极不情愿地告辞,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西平一眼。陈西平打开纸包说:“本想给你送包糖,讲课累了润润嗓子,可刚才那位老师说……”王雪梅笑道:“给我。嗓子痛,吃胖大海,不痛,吃水果糖。”一句话不但化解了陈西平的难堪还让他愉悦起来。他看看刘子航远去的背影,“他是你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是给我们班补习语文课的刘老师。”王雪梅吃了一颗水果糖。陈西平松了口气,没话找话问她每天上几节课,累不累,问了几句又没词了,只好看着自己灰扑扑的胶鞋。王雪梅抬抬手,示意去花坛边坐坐。见陈西平坐下依然不说话,她说:“平时你不是挺能讲笑话的吗,今天怎么笨嘴笨舌的?”陈西平说:“笑话是现成的,记住就能讲,可今天没准备。”王雪梅笑道:“没准备,哈哈,就像我们老师不备课就没法上课是吧?”陈西平一笑,说起了自己的专业和正在建筑的楼房。他说这里的太阳真好,如果能设计一个天天围着太阳旋转的楼房该多好,就象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不用取暖设备,什么时候都温暖如春。王雪梅很感兴趣,围绕这个话题问这问那。陈西平说:“其实,真正了不起的建筑师是鸟,就靠一张嘴,叼来成千上百的枝条草根,在风雨飘摇的树上搭起那么坚固的窝……”两人从建筑行业谈到教师职业,从各自的家乡谈到雪域风光,从花坛走到草坪,从教学楼走到宿舍。陈西平滔滔不绝,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直到宋丽来找王雪梅才匆匆离开。

“这是曹刚给我写的情书。”宋丽把纸条递给王雪梅。

王雪梅看完纸条笑了。什么情书,就是青春期男孩对异性的好感和吸引。美好、青涩、懵懂,根本谈不上是爱情,更不能轻易说是早恋。但王雪梅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知如何处理。经过深入交谈,她摸清了情况,也找到了解决方法。她说:“尽管他给你写了这样的纸条,表示说爱你,但依然不能说这就是在谈恋爱。这只是异性间的爱慕,这种感情好比早晨太阳初升时的一层薄雾,美好而又多变,不要让这层雾凝结成云、酿成雨,因为你们目前还没有能力迎接风雨。好好珍惜这份感情,把它化成学习的动力,期待将来的云开日出。”

王雪梅娓娓道来。宋丽细细体会,轻轻点头。

“虽然不是爱情,但是它的存在或多或少会分散你们的精力和时间,必须正确面对。就要进入最关键的学习阶段了,父母辛勤培养了你们十几年,就等着你们以优异的成绩回报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如果你真的在乎对方,就要对他的未来和前途着想,把这美好的感情深埋心底,待到你们有能力承担时,就让它自由开放,而现在需要集中精力好好学习。曹刚说他想和你考进同一所大学,为什么不彼此鼓励,一起加油呢!”

“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宋丽如卸重负。

“你知道了还不行,还要好好找曹刚谈谈,打消他的顾虑,让他放下包袱好好上课。还有,不要向其他同学提及他写信给你的事,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老师,你就相信我们吧!”宋丽笑了起来。

送走了学生,王雪梅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张浩天,想起了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她抓起电话拨过去,可听见铃声响起又赶紧按断。心慌意乱地坐了一会,决定去找他,可没走几步又折回来。她随手翻开桌上一本诗集,舒婷的《致橡树》跳了出来。那些采用朦胧象征意义所表达的细腻情感正是她此时的内心写照,荡气回肠的诗句轻轻拨动心弦。她多么渴望自己就是一棵挺拔的木锦,开着红硕的花朵和心爱的橡树站在一起共沐朝阳啊!抱着诗集王雪梅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仰望夕阳中挺拔的杨树,觉得那就是心中伟岸的橡树。

“王老师,我到处找你。”其加拿出做好的作业让她检查。王雪梅纠正了一处错误,又强调了几个要点,说按这个进度他很快就能把欠账补上。聊了一会,其加问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狗屎”的意思。王雪梅笑道:“哈哈,你父母怎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其加说:“我家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他们养我不容易。”

“喔,和我们汉族一样,取歪名好养活嘛!”

“所以我要努力,让他们看看我这块狗屎也能上大学。我给阿爸说,我们班的汉族同学就比我懂得多,我也要去北京读书,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阿爸说,过两天家里就要收青稞了,不让我来学校了。”

“我可以帮你干农活,但条件是你必须来读书。”

“太好了!我家在河对面的柳梧村,要坐牛皮船,你不怕?”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哈哈,你的普通话说得不错了嘛!”

“我念给你听!”其加夺过她手中的诗集念起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拥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其加的朗读完全不是诗朗诵应有的语气和节奏,有几个字还念错了,但这丝毫不影响王雪梅对木锦和橡树那风雨同舟,心心相印的理解。其加一脸懵懂,“啥意思?好像很远很远。”

王雪梅说:“其实很近很近。”

6.

张浩天见田笑雨总躲着自己,几次想解释都没机会。这天采访回来见办公室只有田笑雨一人,便走过去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田笑雨背对着他给格桑花松土,并不接话。张浩天把她翻到外面的土抓到盆里,“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李红,还吃她的醋!”田笑雨依然不语,把土翻得到处都是。张浩天拢拢土,“小心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周逸找田笑雨。张浩天阴沉着脸,举着电话朝田笑雨摇了摇。田笑雨说不接,可又立刻改变主意。她抓起听筒像变了一个人,“逸飞,有事吗?什么,一起去看电影,好啊!”田笑雨扣了电话对张浩天嫣然一笑,转身跑下楼。张浩天像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用力一挥,把话机扫在地上。

回到宿舍张浩天取下墙上的吉他。音乐一响,房间就被忧伤的气氛填满了。还是那首最喜欢的橄榄树,但今天每个音符都流淌着失落和悲凉。李小虎推门进来打开灯,“发什么神经,把好端端的橄榄树弹成了二泉映月!”

张浩天拨了一个重音停下来,手指压在弦上。李小虎把吉他挂起来,抖开一块方方正正的画布让他看。张浩天推开,说有啥好看的。李小虎让他敬畏点。张浩天这才认真看起来。画布上方有个杆,下方是个轴,轴头两端用纯银包裹,轴身雕着精美的黄龙。画布中央一个戴着黄色尖帽的僧人正端坐在五彩莲花宝座上,四周布满了祥云、山丘、湖泊、动物等景物。画面色彩明亮,颜色对比强烈,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和典型的藏族绘画艺术风格。张浩天说:“这不就是你魂牵梦绕的唐卡吗?”李小虎指指画中人让他猜。张浩天说:“还用猜,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

“连这你都知道,不简单!”李小虎抖抖画布,“你看这绘画技巧和制作工艺,多么精细考究。这些颜料可不是西洋画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学染剂,全是纯天然矿石和绿色植物,不管多久都不会褪色。”张浩天用手摸了摸,“颜色这么亮,是不是昨天才画上去的?”李小虎一把抓过来,“明显是嫉妒!你知道做这样一幅唐卡要多长时间?”还没等张浩天回答,他又自问自答,“从制作画布、构图、定稿、着色到勾线定型,再到缝制装裱,一套工序下来少则半年,长则十年,你说值多少钱吧!”张浩天再次摸摸画布,判别不出是麻还是棉,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李小虎小心翼翼卷起唐卡,“好的唐卡都是用丝绸做的,比这个还大,上面镶有珠宝、黄金,做好后还要请喇嘛念经,盖上加持喇嘛的朱砂手印。”张浩天问他花了多少钱。李小虎说积攒了大半年的工资全给人家了,没钱吃饭了。张浩天说:“怪不得这几天偷偷拿我的饭折去打饭。”

“看你小气的,才吃几次就有意见了?”李小虎把唐卡塞到床下站起来,说有个重大决定。他指指不知何时贴在床头的一张白纸念道:“保证书,从今天起,我李小虎开始戒烟,攒下的钱用于藏区艺术品的收藏。保证人,李小虎。监督人,张浩天。”说完笑笑,“赚不了别人的钱还赚不了自己的钱,你说呢?”

“千万别发誓,发誓就意味着强迫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再说我也不是你的监督人!”张浩天推开他。

“这忙都不帮,哪像个大哥!你看我默默无闻把你的包裹都取回来了,讲什么条件没有。”李小虎摸摸桌上的包裹,“唉,奇怪,你头发几寸长还让家里寄个电吹风,太小资了吧!”

“我哪用得了这玩意,这是给笑雨买的。”

“什么,你给笑雨买电吹风?好贴心啊!”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上次她就是因为洗头没干睡了,得了肺水肿住进医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想得太远了吧,买一个电吹风就爱上人家了?在西藏我们都没有家,人家又是一个女孩,同志间多一些关心应该的。”

“不要冠冕堂皇,爱就是爱!”

“我现在就送去,万一她今晚洗头就用上了。”张浩天打开包裹拿出电吹风,把地上一枚“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纪念币”捡起来塞给李小虎,“攒钱,从这第一笔启动资金开始。”

张浩天去找田笑雨时,她正拿钥匙开门。张浩天猜想她一定是同周逸飞看完电影刚回来,便努力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上次你住院,我就想给你买个电吹风,可跑遍拉萨城都没买到,后来就写信给家里。今天刚收到就给你送来了。”田笑雨捧着电吹风,泪光蓦然闪动。张浩天不敢看她的眼睛,扭头盯着灰暗的灯光。当意识到自己这是第一次送她礼物,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时,无法言状的失落感充斥心头。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站着,昏暗的月光洒在他们肩头,白杨树在风中哗哗作响。沉默片刻,张浩天说:“不早了,我回去了。”田笑雨看看电吹风再看看张浩天,默默无语,可就在他转身那一刹,田笑雨泪流满面。她想喊住他,可泪水流进嘴里堵住了想说的话。

张浩天刚拐过墙角,一个身影就出现在田笑雨宿舍门口。不用细想,来人就是周逸飞。俩人看完电影刚分手他又跑来干什么,想必是还有许多知心话没有说完吧?这么快他们就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了。灯光下张浩天看见周逸飞从怀中取出一条红丝巾对田笑雨说:“这是我去广东开会特意给你买的。”

张浩天的心好像被针深深刺了一下,咬咬牙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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