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仗着自己CS技术好就犯了很多错，可是今后，我不想再赚黑心钱了。你也一样，我知道你以前因为任性伤到了他们，可你本来也没想在这个破竞赛上拿到什么好处，只是在赌气而已吧？”

她垂下了头，嘴上还是不肯认输。“我不是在赌气，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嗨，薛霸有这么好吗？被他甩了就让你难过了大半年？”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丢掉自己做了一个多月的方案，反而去拿他的方案参赛？这不是赌气是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倒叫旁观的薛霸若有所思地托起了下巴。

他想起袁莉提交的最终图纸上，有一个小细节和自己的作品有所不同——她总会在入口处设计一个下沉广场，作为激活公共活动空间的引子，这个思路在大一评图时被老师表扬过，所以她一直坚持用到了现在。

“我觉得你的设计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袁莉。”

“什么？”

“那个广场，说实话，做得挺不错的。虽然没什么创新点，但流线组织合理，细部设计精妙，比很多半吊子的建筑师强太多。”

“好好好，我知道我比不上你！没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我就是想不出有新意的方案，总得到处抄别人，不行吗？！”袁莉有点被激怒了。

叶紫辰拍拍她的肩，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觉得……他是在夸你基本功扎实。”

“啊？”

在袁莉愕然的注视下，薛霸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你能当上好建筑师的，袁莉。以你的家庭背景，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来钱也快的工作，但你还是报了建筑，肯定是因为相当喜欢吧？”

明明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袁莉却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了脊梁骨。她愣着神微微张开口，望着他背后的蓝天。在那里，建筑馆外立面改造工程才刚完工没多久，用的就是她参加过的小组的方案，还因为太土气被不少人嘲笑过，这些都被她的自卑无限放大了。他说得对，她喜欢建筑，就像小时候喜欢写作一样，只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变成一个天才——或许她根本不是什么天才，所以她放弃了写作，如今，又要放弃心爱的建筑学。

但是，不是天才的人，就没有自由创作的权利了吗？

不是超凡脱俗的作品，就不应该存在吗？

普通优秀的方案，就不配冠上她的名字吗？

平凡的孩子，就不能得到父母的称赞吗？

眼看着她心中的愤怒和不满已经消解了大半，叶紫辰连忙抓起她的手。那是一双精心保养过的、仿佛为了嫁人时提高身价而生的手，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但在手腕侧面的薄茧却足以证明她的努力。

在空闲时，她总是在练习画画，哪怕是在别人的聚会上也一样。

叶紫辰试探着说：“道歉吧，袁莉，我们一起变得更好。行不行？”

“……”

他的态度既不是在恳求，也不是在主动背锅，可不知怎的，袁莉就是无法反驳这个男生的一厢情愿。

因为他的手很温暖。

男性的血液温度仿佛比女性高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那一刻，袁莉的脑海中漂浮着许多零碎的记忆，有人就是喜欢偏执，看到弱小的虫子就会产生把它扔进水里的冲动，她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怀着单纯的恶意对待她不喜欢的人和事。反正，大家也都只是喜欢她的钱。

可是，从他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紫辰。”

“嗯。”

“你好烦啊。”

他望着她眼里的星星，慢慢点了点头。

“——对不起！”

而后，他带头大声对薛霸吼出了这句台词。

“对不……起……是我……没想明白……”

在他的铺垫下，袁莉也蚊子声似的道了歉。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下一刻，她就捂着脸抽泣了起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哀恸，但也多少挫伤了她的锐气，别的不谈，这低头的动作放在大小姐出身的袁莉身上，简直堪称不可思议。

薛霸冷静地眨了眨眼。

“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脱脱？”他小声问计划的制造者。

耳机里传来果断的声音：“故事的结局，就请您自由发挥吧。”

他扬了扬眉毛。

对面，袁莉还低着头，叶紫辰比她低得更厉害。也许她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恶习，但对他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把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引导了。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不想让事情继续闹大，就再去向溯月说声对不起，并保证以后不再骚扰她的正常生活。”最终，薛霸走到他们跟前，宣布和解，“这样可以吗。”

“……”

她没有回答。

“我就当你默认咯。”他拍了拍她的肩，跨上了自己的电动车，“希望你遵守约定啊，袁莉。下次竞赛我们再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

他骑着那辆造型清奇的改装电动车一路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有些潇洒的意味蕴含其中。

直至他追上拐角处的萧溯月，叶紫辰依然用手掌牢牢压着袁莉的头、维持那道歉的动作，只是，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谨慎而温柔，仿佛在对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起誓一般。

社科学院大厅。好不容易等到薛霸回来的萧溯月总算松了口气，但她眉宇间还隐藏着一丝忧虑。

“薛霸，你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别担心，她好像想通了。”

“但是，网上的热搜……”

“叮！没问题。脱脱原本就已经精准计算过热点问题的扩散度，保证不给她的日常生活带去太大影响，如果那位黑客同学想删除，理论上是十拿九稳。但经过这件事，她起码会长点记性吧。”AI平静地报告道，“那么，脱脱现在就解除摄像头BXH-2050的远程操作权限。”

“嗯。”薛霸点了点头，“啊，对了，谢谢你。”

“……您没必要对人工智能道谢。”

“刚刚这句话也是对乐雨说的。她肯定在偷听吧？”他握起萧溯月的手，她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随后被他拥进怀中，呼吸声通过上衣口袋传达到手机的话筒里，“乐雨，我和溯月能走到一起，都是靠你牵线搭桥，也是你让我学会了体悟世间的人情冷暖。我从没觉得平凡无奇的学校生活也能这么有趣。”

躲在不远处的咖啡座里的甄乐雨猛地打了个喷嚏。

萧溯月露出了一个微笑，往他身上蹭了蹭。

“好肉麻哦……听你对着手机说这种话，总觉得有点神奇。就像妄想症患者一样。”

“我只是向她道谢而已。”他纠正道。

“对了，要是你对脱脱告白，他会不会害羞？”萧溯月突然来了兴趣，掐着嗓子模仿了一句“我的siri就会说：承蒙厚爱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工作了。”

“……”

仿佛害羞似的，脱脱没有再发言。

薛霸笑出了声，“说什么呢，人工智能哪来的吃醋，就算吃，那也是写好的程序，始作俑者都是码农。想象一下藏在表白台词背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胡茬虎背熊腰衣品糟糕的死宅程序员……”

“我听得到哦，薛霸。”

AI里传来了甄乐雨的声音。

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他差点被口水噎死自己。

“不好意思，这是脱脱提前准备好的录音，以备不时之需。”AI似乎很是开心，“作为捉弄脱脱的代价，偶尔反击一下也无可厚非。”

“……”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该不会这也是乐雨写出来的代码吧，她挺有幽默细胞的嘛。”萧溯月一脚迈上他的后座，之前她无数次嫌弃这辆审美突破底线的奇异高达款电动车，如今倒是心情大好地主动骑了上来，压得车身一晃，薛霸还没回过神来，她便靠在了自己的后背上，热乎乎的，很安心，接着她呢喃道，“薛霸……其实我有点后怕……还好没让她得逞，我要是你，肯定不敢拿自己的竞赛做赌注。”

他勒令自己不要三心二意，而后转动了手柄。

“建院滴滴”向前进发。

在强风吹拂下，他觉得平时说不出的话，也顺理成章地到了口边。

“因为我不想让她的阴影影响你一辈子。”薛霸看着眼前的景色飞速流逝，也逐渐展开了笑颜，“该说这是偶然么？你小学时候的死对头居然也上了T大，还跟我有过难以理解的孽缘，最后还和你重新相遇……都能写小说了。”

萧溯月笑着戳了一把他的肚子。

“嗯……可以写，我觉得会很有意思，小学的时候我就老写穿越去红楼梦的同人文。”

“但红楼梦里也没这么多偶然吧？”

“偶然怎么了？生活就是由无数个偶然构成的。历史也一样，如果没有那些偶然，许多知名的历史事件都不会发生，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是偶然，明朝官员毛羽健上奏撤销驿站引发李自成叛乱是偶然，蒙古大汗蒙哥被一颗石头砸死在城下是偶然，凡尔登战役德军弹药库被毁也是偶然。”

“你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溯月，你觉得，究竟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偶然？”

“突然这么哲学？”

“比方说，我们的相遇能算是偶然么？”

薛霸还认真起来了。果然他还是那个处处死脑筋的理工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