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跃过地平线时，一列十余人的队伍抵达了凌江畔。

李林一把掀开用做伪装的枯黄草网，露出半埋在江边树林中的竹筏，少年单手拽住最粗的那跟绑绳，稍一用力，就将竹筏抽离出来。再有李茂上前帮忙，两人抬起抖擞几下后，竹筏上的尘土细沙就簌簌落地。

分出一半人装载今次明显大增的行李后，剩余少年则去往不远处的那从竹林，开始砍伐成年竹子，制作另一只过江筏子。

做惯了甩手掌柜的郭裂一如既往地袖手旁观，他负手立在江畔，眼前水流湍急，脚下江水缓拍江岸，不时撞起低矮水花溅射在少年脚上的高帮战靴上。

这一次选择的过江地点，直线拉过江面后，恰巧就是少年们第一次和他相遇的地方，那个在北冲武院里有着“鬼地”传言，现在却已经名不符实的山脚处，也是郭裂诱杀那只水蛟的地方。

时间过去一旬不到，站在江边的郭裂却忽然生出恍若隔世般的怅然之情，短短几天过来，大小事情统统经历一遍，更有生死攸关的时刻震慑心魄。

徐逸心中的那股直觉没错，那日凌晨在高毅办公所在院落里，他骤然见到那个束手上门想要请罪的骑军时，心头真是生出了害怕之情。

和这个维度的少年重逢以来，要说郭裂他完全没有私心，怕是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虚幻气海中的那九根虚幻光柱，既是少年们能够快速增长的所谓“外挂”，又何尝不是他郭裂能够立足在这颗莫名星球的最大依仗，千疮百孔的丹田气海，摇摇欲坠的气海天幕，要不是有九根光柱废力支撑，早在他初初塑体之时，已然轰然垮塌。

要真是那样，这个汉唐，也只会多了一个完全无法修行武道的半残穿越者罢了，哪有那个可在稠城武院里嚣张跋扈的云霄五品出现。

一个本已死去的油腻男子，能够在那灰暗炼狱中苟延残喘不知几多光阴，再随着那群浑噩悍将，以鬼魂之躯练就一身本领，冥冥中又被气机牵引，来到与他前世定有极深渊源的这汉唐帝国重新塑体，要说背后没有极大的隐秘，谁能相信。

临行之前，那个手握羽扇的清癯男子，手扶三绺长须强调了郭裂现世之后所要做的某些紧要事务后，还强压着体内又要让人浑噩的混沌元力，挣扎着说出的那句箴言，让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差点让留守旷野的少年们团灭的郭裂在新生惧意后再次响起时，忽然顿觉后悔。

“军师啊，这你都能算到么？！”

看着江水陷入沉思的郭裂不由喃喃出声，这句有心之言却恰好被走到身前的徐逸听到了耳中。

帅气少年抬在半空，想要拍打郭裂肩膀的手掌楞了一愣，迟疑半响后却还是轻轻拍下，惊醒了郭裂。

“郭裂，可以动身了！”

看着少年脸上如常的神色，郭裂心头微微一松，刚要抬步时忽然问道：

“徐逸，如果有一天要你牺牲自己，拯救全世界，你愿意么？”

“哇哦！”

徐逸先是皱了皱眉头，继而显得颇为轻佻地轻声戏谑说道：

“愿意，怎

么不愿意，但条件可就是要认我开了！嗯，最起码我家里人要过上皇亲国戚般的奢侈生活才行吧！”

郭裂不置可否，反而接着追问道：

“那要是你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去，没有人会知道，你还愿意吗？或者说，你的死亡除了可以拯救世界外，光耀的也只会是另一个和你全不相干的人，所有荣耀，只能归于他身，而那个人，实际上对这个世界，可以说并没有一点的归宿感，你还愿意吗？”

这个前世曾被无数人讨论过无数次的选择摆在了一贯心大的少年面前，他错愕地看着一脸严肃的郭裂，有些不知所措。

郭裂微微一笑，放弃了对少年的追问，回手拍了怕徐逸，起身去往了竹筏那里。

......

两只竹筏，一新一旧，缓缓划入江中。

既然都已是八品的武者，胆气自然就不可和那日同日而语。

稳健有力的手臂急速挥动下，两只竹筏好如离弦之箭，近乎笔直地朝着对岸疾驰而去。

端坐蹲在后面竹筏上的郭裂捞起一捧江水，嘬了一口砸嘴笑道：

“嘿，生化内乱百年唯一的好处怕就是恢复了青山绿水，连着江水似乎都带上了一股甜味！”

身后挥桨的白皙少年蒋佑顿桨，略微控制了一下竹筏前进的角度后沉声说道：

“只是青山中出现强大猛兽，绿水里也生出了恐怖水怪啊！”

郭裂点点头，似有感触地说道：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偏颇一点说，这个星球要是没有我们人类，其他生灵的日子可是要好过多了！”

“噫，郭裂，你是个环保主义者吗？”

竹筏最后的杨宇忽然开口问到，在他的心底，抽烟喝酒吃肉样样不落的郭裂可不像有这种无谓伤怀的感性之人。

刚好叼了一根烟在嘴里的郭裂撇嘴，自嘲笑道：

“我要是环保主义者的话，那今天我们身下可就有一条恶蛟正在虎视眈眈了！”

“欸，那条恶蛟就是在这里被你猎杀的？”

小胖子宋强好奇问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霎时一白，心有余悸。

“怎么，怕啦？”

郭裂没有回头，却好似感受到了小胖子身上的惧意般促狭问到，

也不等少年回答，他又笑着说道：

“你们啊，真是命大，具体记不得是在几年前了，就你们这般大的一队六人，就在眼前这个位置，被那头恶蛟给掀翻竹筏，全员丧生。”

在身后五个少年面面相觑时，他又说道：

“现在也不妨说给你们听，那天我在山崖之上，可是眼睁睁看着那条恶蛟就潜伏在深深淤泥里，只要一个翻滚，你们可就人仰马翻，然后一命呜呼了！”

“卧槽！不早说，那样我就宁愿绕路，从稠城那里过江了！”

“绕个屁啊，恶蛟既然被郭裂给干掉了，这条江面不就暂时安全了么！”

苏伟不以为然反驳了宋强一句，但蒋佑却摇头否认了他的想法。

“一山不容二虎，一江不出双龙

。说是这样说，但那条恶蛟生死，必然就会有宁外的强大生物前来占领这段江面，我们可别大意！”

在少年们的轻声闲聊中，两只竹筏一前一后的靠了岸，恰好就在郭裂那日生火烤肉的平缓江滩位置，拉着竹筏的少年们甚至还看到了残留的一些蛇骨残渣。

跳下竹筏的郭裂回过头去，眼神中犀利色彩陡然一现后平稳如初，适才竹筏垂直向下的江心深处，一团黑影随着竹筏的前进而在江心缓缓移动，他直觉那团黑影的强大，比起恶蛟来还犹有过之，好在并没有感应到特别明显的敌意。

当竹筏靠岸时，郭裂就再也探查不到那团黑影的存在了。

备好行囊的蒋佑走了过来，他看着郭裂盯着江面良久不动的异常，若有所思地问道：

“郭裂，真有不对劲？”

郭裂转头，来了兴趣，他好奇问道：

“怎么，你刚才也感应到了？”

见郭裂没有否认，似乎信心都为之一涨的蒋佑开心说道：

“对头，但我不敢确定，就在我说不可大意时脑海中就突然生出了警惕，模模糊糊就察觉到了江心有点异常。”

“嗯！”

郭裂点点头，毫不意外地说道：

“虽然八品武者也还没有脱离弱鸡的范畴，但在你属性的加成下，能感应到江心位置也不算过分，我看蒋佑你，可比另外的人更加适合去往东南沿海闯荡！”

面对郭裂难得的称赞，蒋佑却摇摇头说道：

“父母在，谁想远游！”

白皙少年没有注意，他本是无心的这句平常之言，忽然就让面对凌江的郭裂北悲从心中起，应该是想起了不知处在那个维度的家中二老了。

这种在郭裂成年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视为无能的负面情绪这一次没有再被霎时抛开，面对江面的他抬手悄悄揉了揉略微酸涩的眼角，转身朝已经收拾好竹筏，只等他领头出发的少年们说道：

“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们家中情况呢？”

突如其来的无厘头话语让少年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见问话的人并没有抬步开拔的意思，晓得怕是要做个家庭背景介绍才能继续了。

“我啊，父亲走得早，家里就只有我妈和我姐。”

黑脸少年带头说道，同时扭头示意身旁的兄弟们挨个接上，满足郭裂又突如其来的诡异好奇心。

“爸，妈，一个哥哥。”

“同上”

“没有哥，只有妹！”

“同上少个妹！”

一个一个的少年随口说起了自己的家里情况，而郭裂，随着每个少年的介绍，脸上就又重新出现了笑意。

“感谢啊，总算没有太大的出入，都还好！”

在最后的苏伟说完后，心中悬石落地的郭裂压制住了强烈的，将要脱口而出的问向某个少年的问题，大手一挥，豪气说道：

“那我们进山！”

身后少年们相视一笑时同时摇头，又一次无奈在他的跳脱行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