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了一下：“我傅君扬是个粗人，在这山上潇洒快活惯了，一贯只知快意恩仇横刀立马，却从未……从未真正为一个人动过心——其实楚凌寒并没有教我什么，除了为你寻来诗集绝本之外，便没有什么了……当初我与他相识，一见如故，是他告诉我，用讨好绝大多数女子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真心欢喜的人可以说是无用功，只有以自己之所好交付在那位女子身上……”

说了这么一大堆，傅君扬甚至感觉自己的嗓子都有些干涩了，身边的女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背对着他，也看不出到底是已经入了睡，还是单纯不想搭理他。不过看她的肩膀均匀地起伏着，整个人的身子一动也不动的，似乎早已进入了梦乡，并没有听到他方才的那一番自觉言辞恳切的倾诉。

“该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他抿了抿唇，小声腹诽了一句，摆出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伸手拽了拽卿儿身上半盖着的鹿绒毯子，细心地给她掖进了身下。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火炉上的药罐中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响动，上面微掩的盖子也被滚开了的药水顶得一动一动的。

几乎同时的，他身旁终于有了久违的动静——

“时辰好了！”卿儿迅速坐起了身，一把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扯下扔到一边，向床沿的方向一跃，倏然间便已离了床，穿好了鞋袜。

他微微一愣，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莫急，小心烫！”

她随便拿了两块厚布子垫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圆肚细颈的墨黑色药罐从火炉上取了下来，倒进旁边早就备好了的青瓷小碗中。

傅君扬奇道：“我身上没有小灵契之毒，你怎么还如此紧张此药？”

“当初没有给你下小灵契，此为真，但并不代表那时我放过了你。”卿儿头也不回，淡淡回答，“赤金丸之毒，虽比不上小灵契的蛊毒性烈，可到底也是江湖中排名前列的剧毒，就算早已解了，也不能保证没有存留的毒性，还是谨慎些为好。”

“卿儿……”傅君扬轻勾起唇角，“你方才，应该都听到了吧？”

卿儿身子僵了僵：“……没有。”似乎是在验证自己方才那句话的可信性，她声音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听到。”

“卿儿，我自进入江湖以来，从未畏惧过什么人，可是……”他苦笑着，“傅君扬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对谁低声下气过啊，好歹给我点面子吧？”

这话仿佛激怒了面前的女子，她眉头皱了皱，连药罐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恼怒地回过了身子：“依傅爷的意思，卿儿是不是该对您的低声下气而感激涕零……呀！”

伴随着一声尖叫，她只觉自己刚一转身便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中，掌心一抖，那只黑漆漆的药罐子不受控制地脱了手，直直坠下，眼看着就要砸到她的脚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傅君扬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接住了即将落地的药罐子。

药罐表面接触到手心肌肤的一刹那，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就连掌中的灼烫也延缓了好久才隐隐从接触之处传来，甚至还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该不会是他的手被烫熟了吧……

心底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他的耳边便传来了女子略显慌乱的声音——

“你……你是疯了吗？这药罐子在火上放了近六个时辰，就算我方才垫了两个厚布子，也觉得灼热难当，你怎么就敢直接用手去接？当真是昏了头，蠢到家了！”

就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卿儿已经从她屋中那个大木箱中寻出了一块乳白色冰晶状的物件，周身散发着异香，似乎是香膏一类的东西，不由分说地轻轻覆上了他被烫伤的红肿处。

看清了卿儿手中的物件后，傅君扬不由得又是一惊——这是，可以消肿化瘀去除疤痕的昆仑冰玉膏？

昆仑冰玉膏这东西之所以弥足珍贵，并非其药效极佳，而是这药膏中所需的药材一般都生长在天山一带，常年风雪交加，再加上其中的一味灵皇本就是三十年开一回的奇花，寻常的采药人就算昼夜不停地在天山一带找寻两三年都不一定遇得到，更不用提这昆仑冰玉膏的制作工序极为复杂，所耗人力物力不可估量，所以基本上只有皇家历年的进贡中有这玩意，普通人根本无法得见。

小灵契，赤金丸，百日生……就连昆仑冰玉膏这等皇室供品都有，若说卿儿的身份并无特殊，他是绝不相信的。

触处冰冰凉凉的，瞬间便抵消了伤处的大多痛楚，竟很是舒服。卿儿一边在他掌心起了血泡的地方细致地点敷着，一边还不忘凑上去吹一吹，以便让药膏尽快渗透进伤处，好发挥作用。

没一会儿，她手中的昆仑冰玉膏便已溶解了小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绝世奇药用在自己身上，还只是为了缓解小小的烫伤，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卿儿……”

“嗯？”

“临下山之际，我送你一样东西吧！”

“什么东……”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的火气何来，懵懵懂懂地抬起眼。

一个触手冰凉的圆环形物什悄然出现在她的手心里，却是一只雕工精巧的铜黄色指戒，左右两侧分别雕刻着日月之景，上面还镶嵌着三粒豌豆大小的羊脂白玉，质地通透，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这是……”她愣愣地拈起那枚指戒放到眼前，左右端详了一会。

“是惊蛰首领的专属指戒，见此戒者，如见首领亲临，所命绝不可违——不管你身在何方，只要在惊蛰各分舵出示这枚指戒，他们便会不惜余力为你做事。”傅君扬毫不在乎自己手上还有伤，从卿儿那里拿过指戒，几近温柔地轻轻套在了卿儿葱白般的食指上。“等你下了山，若是找不到你的养父母，那便不必再费心找寻了，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到时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用这枚指戒便是，那些人解决不了的，你就派人将此戒作信物送来惊蛰，我也会帮你……”

眼前的傅君扬，早已卸去了“醉阎王”的张扬与匪气，温柔得令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