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红楼梦》，信王感觉心中五味杂陈，因为他知道，那位持鉴斋主人其实是一个赤诚的人。他抄袭《红楼梦》真的不是哗众取宠或者是沽名钓誉，而是借着书中红楼一梦的虚无和伤感来唤醒眼前依然沉迷于末世繁华中的明朝君臣。只是朱由检知道，这位持鉴斋主人这样做除了让自己在未来陷入未知的麻烦之外其实丝毫没有什么作用。而持鉴斋主人也知道自己这样做除了狐狸没逮到，反惹一身骚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依然这样做了。

或许，持鉴斋主人唤醒的不是这愚昧腐败的明朝君臣，而是那个曾经发誓面对历史大潮企图力挽狂澜的自己。

持鉴斋主人其实不愿意做贾宝玉，明明有补天之才，偏偏只在繁华一梦后无力回天，将心底最深处是的爱与痛彻底留在了茫茫青埂峰之下，然后便只是懊悔。

朱由检也明白持鉴斋主人的苦心，只是他知道却无能为力，前世他也知道明明知道大明王朝一点点地走向衰亡，可惜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救不了大明，反而越折腾越糟糕，因此这种清醒的痛苦让他无时无刻不处于极度的愤懑和狂躁之中。但是现在的理智让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境地让现在的朱由检无时无刻都在处于水深火热中。

按道理说，自己应该求皇兄让自己提前出宫好真正体察民情，了解军情，为以后的施政打好基础，不至于出现前世总是稀里糊涂地被大臣蒙骗的境地。

但是朱由检知道自己却不能，因为自己只是信王，虽然皇兄无子，之后自己就算是大明皇帝，但是自己现在却不是真正的皇太子，因此表面上看起来尊贵无比，但是身份其实特别尴尬。稍有不慎就有丧命的危险。若是其他时候，大不了朱由检对皇兄撒撒娇，说要去玩玩，也就悄悄出去了。但是现在偏偏是东林和阉党矛盾迅速激化的关键时期，各种政治斗争风起云涌。因此如果贸然提出出宫做事，恐怕会提前成为两党斗争的焦点。况且自己无论前世今生和魏忠贤关系都不是很好。因此如果贸然脱离皇兄的保护，说不定真的会提前死于非命。魏忠贤是杀不尽江南那些如韭菜一般的东林党，但是杀死一个小小的信王简直轻而易举。

因此越是在关键时期，自己越是要隐忍不发，保住性命，因为只要这样才有那狼狈不堪的崇祯十七年。

虽然离登基还有四年，离大明王朝正式灭亡还有二十一年，但是时间虽然很多，但是朱由检能做的事情却很少很少。宫廷风云，祖宗家法，官场规则，朝廷清议，儒家道德，后世声名这些等等都宛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他，使的他束手束脚，几乎没有干成任何一件事情。或许最后煤山自缢的悲惨一幕，或许才是朱由检此生唯一能够自己真正做主的事情。

具体到现在，身为亲王，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受到的拘束却更加严密。很多事情，自己只能看不能说，明明一桩桩悲剧即将发生在自己面前，但是自己却真的无能为力。

虽然前世自己也曾经坚持习武健身，也曾经努力练习过骑射，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御驾亲征，建功立业。只可惜到了最后自己这身颇为不错的武艺连一个敌人都没杀死，只是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笑谈而已。

因此如今重生之后朱由检整个人彻底懒了下来，每天也就是随便看看书，练练字，偶尔逗逗金鱼，就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打磨一下时间，然后静静地等着命运对于他，对于大明王朝，甚至对于华夏民族的最终审判。

如今知道明朝就在二十一年之后是甲申年灭亡的，虽然也很痛心，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确定的时间，总比前世始终处在一个不确定是焦躁中强很多。

因此望着春风拂过刚刚长出新叶的枝头，朱由检也是文思泉涌。虽然他对于亡国一事颇有感触，但是他写得那些诗词还是和李煜有着很大的差距。

李煜的词不止写了他个人亡国的离愁别绪，也有悠长的人生哲理，隐隐约约宛如落花深处一缕浅浅的喟叹。而朱由检的那些东西总是围绕着亡国了我很难过，那些大臣太无能，太无耻以至于辜负君恩，朕其实很心痛愤怒云云，仿佛是一场场连篇累牍的抱怨。这种充满戾气和怨恨的诗词看一篇足矣，看多了纯粹是自找没趣。

其实朱由检自己认为他和李煜本身才学见识并不差多少。只是李煜亡国之后，心头那一缕不能望却，无法派遣的绵绵哀痛经过时间的酝酿化作小词中朦胧的文字。他朱由检是心痛之下直接上吊，因此也就万事皆空，化为乌有了。

朱由检本人其实自视极高，因此他未来的很多悲剧都是因为这个毛病。可惜现实却是惨烈的，那就是他的诗词是好几辈子加起来也赶不上李煜。更可怕的是，说不定他朱由检的诗词比宋徽宗赵佶还差一点。治国不怎么样也就算了，关键的是诗词歌赋比不上这些同行就真的让人难以接受了。因此，如今的朱由检也是愁苦万分。

但是看过这本《红楼梦》之后，朱由检突然恍然大悟。作诗写词他是比不上李煜、赵佶这些人了，况且这种事情需要天赋。但是我朱由检可以通过创作章回小说来扳回一局。明清诗词不如唐宋的原因也有之前通过诗词表达的一些东西已经被唐人宋人通过他们之前创作的唐诗宋词表达出来了。后人如果继续以这种题材创作，很容易陷入雷同前人的弊端，自然不如前人妙手偶得的天真自然。

因此唐诗写繁了之后，就有表情达意更为灵活的宋词；两宋之后宋词也陷入了格式化的困窘之后，便有了元曲和明清章回小说作为补充。李煜词冠天下不只是他真的有才华而是他走在了宋词流行雅化的关键时刻。一些深刻的东西还没有被纳入到小词创作的范围之内。而明清之际，又是戏曲和章回小说的创作高峰期，在这个时代同样诞生了《桃花扇》、《长生殿》、《红楼梦》、《儒林外史》等不朽巨著。因此有了后世见识的朱由检结合后世优秀作品，国外名著以及部分武侠小说，优秀网文的创作经验是完全可以在章回小说这个领域中大展拳脚，如果运气好也可以开宗立派。

为啥朱由检不选择戏曲作为突破口，是因为戏曲比起章回小说还是过于阳春白雪，只在士大夫中流行。因此不利于在普通百姓中广泛普及他通过章回小说索要表达的救亡图存的思想。况且朱由检为人自视甚高，他前世颇看不起戏文，总觉得是亡国的靡靡之音，今生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如此堕落。

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供朱由检剽窃原创戏曲出彩的只有《长生殿》，《桃花扇》这些。其余的大多都是节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精彩情节，当然还有一些情爱戏或者是市井戏，这些戏曲虽然是名篇，但是也不适合如今朱由检所要希望表达的救国思想。

《长生殿》和《桃花扇》都是国破家亡的大悲剧，是朱由检前世今生都想要避免但是无法避免的东西，因此更不可能提前写出来堵心。

况且他根本没记全《长生殿》和《桃花扇》的文字。他又不是心有不甘但是却无能为力的持鉴斋主人，只是因为一个执念就要将《红楼梦》整个记下。

只是朱由检可以想象，那个不曾见面的持鉴斋主人一个人在一盏孤灯之下孤独的背诵《红楼梦》时候或许是那么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