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李祐。”男人笑容满面地说着，“拜你所赐，才能成就今日的我。你是一个相当值得信赖的人，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分道扬镳的时日已然悄悄到来。”

李圃问道：“为什么？”

男人不搭腔，只是笑了笑，轻轻举起手，从李圃面前离去。

“请留步！”李圃伸出手，却拉不到对方，只见男人的背景越来越远。

男人未曾回过头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皇上！”

李圃拼命将手伸过去，然后就这么醒了过来。

脸颊湿湿地，李圃用手触摸脸颊，然后皱了皱眉头。

是泪水。

门随着粗暴的敲门声轧地一声敞开，王绶走进屋内，李圃还躺在床铺上。

“该动身了。”王绶用他低沉的嗓音命令李圃。

“是你……是你把妖魔送进华英坊的寺庙吗？快回答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圃早已醒来，却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他侧着眼瞄了一眼表情凶狠的王绶后，就又闭上眼睛。

李圃觉得全身重得像滩烂泥，就像要沉入床底下。

“已经是极限了吗？”

只是维持着凡人的姿态，就累成这个样子。

即使恢复了本来的姿态，要像从前一样恐怕也会力不从心。

“真是不方便。”李圃如此心想，却不感到着急。

即使置身于狭窄的皇城，从不到外面去，李圃还是照样可以召唤妖魔、呼风唤雨。

这点程度李圃还做得到。

石神将——李圃发现会这么称呼自己的，不分敌我，全都是凡人。

李祐——曾经也有一个男人曾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

李圃每次招来豪雨与雷鸣、打败敌军时，他都会高兴得开怀大笑。

“但今时不同往日……”

过去，他可以瞬间就破坏掉所谓的帝国铁骑；而现在，他却对凡人的臭皮囊甘之如饴。

上次令人倍感爽快，这次则令人回味无穷。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有能力拘捕、封印李圃的凡人了。

李圃突然想到，那个中了毒箭而倒下的半龙。

他会活着登上天界吗？

万一……

万一，天帝关心着凡间。

万一，天帝想要拘捕、想再度封印李圃。

到时候，李圃将会——

“李圃，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李圃觉得自己越来越心烦意乱，于是微微地睁开眼睛。

王绶抓住李圃的衣襟。

他的左右眼颜色各不相同，右眼为黑色，左眼为……

“连我也险些被杀，甚至差点牵连那些无辜的孩子们……”

“还有那个云裳吗？”李圃语气平淡地问道。

王绶则眯起了眼睛，“你的目标是云裳？为什么？”

“因为，她太碍眼了。”

李圃先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就是那个狠毒的宝林娘娘问他“为什么要把云裳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姑娘送进皇帝的寝宫”时说的。

“只因为这个理由，就派出那么可怕的妖魔吗？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么做可能连我也会遭殃？”

“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李圃终于起身，却因为头有点痛而紧锁着眉头，并轻轻揉着太阳穴。

“我的好友代替我，葬送了性命！”

“他让你好好地活了下来，不是么？”

李圃淡然反问了一句话，王绶的双颊有些发红。

“我觉得你心里一定很明白，身为未来的皇帝，不可以为了一点小事就孤身犯险，一切也要以保全自身的安危为优先考量。”

“我……我是……但这……”

“这就对了，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怎么有资格统治这个国家呢？这就是我觉得那位姑娘碍眼的原因，想处之而后快的原因。皇帝不应为情所困，你和那位姑娘，或那位名叫刘禅的道士，实在走得太近了。”

“刘禅都是被你害死的！”王绶用力摇晃着李圃，憎恶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熊熊燃烧。

李圃微微尝到兴奋的滋味，无论在任何时代，引发人类的愤怒、憎恨、恐惧等负面情感，都会让李圃感到兴奋。

“真的是被我害死的吗？”李圃像在追捕受伤的猎物似地继续追问，“想救别人，却反而被别人所救？你因为太珍惜自己的性命而裹足不前，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被妖魔杀害，不是吗？”

王绶非常痛苦地发出低吟，脸上不停冒出粘稠的汗珠。

李圃则暗自窃笑，“如果杀了我可以消气的话，那就请便吧！不过这么做的话，你和皇位的距离就更加遥远了。”

王绶沉默不语，力气用尽似地放开李圃的衣襟，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离开床铺，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内侍总管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通报声。

“时间到了。”李圃慢慢走下床，“来吧，我们走吧。”

李圃催促着王绶，王绶狐疑地抬头看着李圃，“去哪？”

“去吟夏宫。”

“吟夏宫？为什么要去哪里？”

“当然是为了让皇子殿下你登上皇位。”

走出门外，身穿柿色衣裳的宦官已经等在门口。

“走吧。”

李圃率先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宦官和一脸不解的王绶。

李圃一边在回廊上快步走着，一边对背后的宦官问道：“三公有什么动静？”

“陈太师已到，景太傅、曹太保已被关在府邸里。”

宦官提到的都是武国文武百官中的统率，皆是位高权重的大臣。

“左右丞相呢？”

“左丞相已成功逮捕，右丞相因激烈反抗而身亡。”

“很好。”

“你在说什么？”王绶脸色惨白，“等等，李圃！”

然而李圃并未停下脚步，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吟夏宫。

吟夏宫是以太子为首的皇子们起居生活的宫殿，四周都有直属于皇帝的羽林卫把守着，可今日的兵士数量远多于往常，人数超过千人。

“你们想做什么……”

李圃对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王绶笑了笑，“好戏正要上场，你是这场戏的主角，但却不必做任何表演，只要静静地看着就好，很轻松吧？”

李圃率先朝着太子御所走去，未经通报边径自入内，太子的双手早已被李圃的手下绑在背后，被迫坐在椅子上。

“绶王，你！”

太子睁着一对惊恐无比的眼睛望着王绶和李圃，王绶赶忙避开皇兄的视线，李圃朝着太子走去，默默地把纸张摆在桌上。

“太子殿下，我想请你拨驾前往七宝寺。”

“放肆！父王驾崩，殡葬之仪还未结束，新王怎么能远离都城！”

“太子殿下请放心，今后还请你放弃皇族身份，忘却凡尘俗事。”

“你疯了吗！？”

太子拼命挣扎着，他这人性格稳重却资质平庸，为人谦和却气势不足以服众，是个脑筋不灵光的男人。

“绶王，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吗！？你身为武国皇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之事！？”

一听到“天”字，王绶的肩膀微微地震了一下，“皇兄，我……”

李圃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请在此署名，然后，请将传国玉玺交与绶王殿下。”

李圃摊开的纸上写着：我因罪孽深重而难以自持，愿将皇位禅让给皇弟绶王。

传国玉玺为裁决国事时不可或缺之物、共有四个，其中三个为黄金材质，朱玄昌在世时即已交于李圃之手；剩下的一个玉制大印，自始至终都握在朱玄昌手里；雕刻着金龙图腾的传国玉玺，具有武国最高的裁决能力，朱玄昌驾崩后，理应由太子殿下所有。

“这种事……你以为我会任凭你摆布吗！”

皇太子面红耳赤地大喊着，李圃依然面无表情地稍微思索了一下。

结果，站在太子两旁身穿柿色衣裳的宦官们，同时从左右两侧将剑尖抵着太子，原本面红耳赤的太子脸上顿失血色，白得像张白纸。

太子紧闭双眼，身体不停颤抖，但依然毫不示弱。

太子心里当然非常明白，明白自己一旦交出传国玉玺，就会被带往乡间野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活埋。

对于前朝的太子，篡位者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太子殿下，请您快下定夺。”李圃显得很疲惫地说着，事实上，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另一位宦官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大大大的托盘，上面罩着白布。

宦官悄悄地附在李圃耳边低声说话，李圃点点头，命对方将托盘摆在桌上。

“太子殿下，我想请你看样好东西。”

太子张开眼睛的同时，李圃掀开盖在托盘上的布。

太子惊讶得瞪大眼睛，然后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高王！”

王绶的脸色也唰地变得惨白。

那是二皇子的头颅，当然，颈项下方没有东西，被整整齐齐地斩断。

已经变成黑紫色的头颅上，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注视着天空。

“我曾劝二皇子殿下前往寺院，很遗憾，他的激烈反抗触怒了我的手下。”

李圃又微微偏着头，好像在问：太子殿下，你决定得怎么样了？

王绶早就像一个人偶一样呆立在现场。

太子颓然低下头去，顿时泪如雨下。

不一会儿功夫，他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也罢……随你安排吧，但请留我一命。”

武国都城的局势，从此陷入了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