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坐在办公室里，思绪纷杂、失魂落魄。一会浮现刚才叶老板黑沉拒绝的脸，恨意丛生；一会想起七百万的满仓股票仍趴在底部，心忧如焚；一会莫名出现包工头怪异的眼神和眼媚如烟女子近期的暗示，不安难耐；然后居然还有周东华模糊的影子和李小小干净清澈的笑容。心头一抖，赶紧站起身，抓了抓挺凸肚子，无意识在桌面乱翻，想要忘记刚才的一幕。

电话突然响了，陈总让去他办公室一趟。刚一进去，就看见陈总笑眯眯坐住喝茶，身旁难得垫了张报纸，上面是双油光锃亮的黑皮鞋。

他招呼李为坐下，边低头叮铃咣啷倒茶，边开心的问到：“刚才你和老叶说啥了？”

“什么？”李为还沉浸在刚才的混乱中，没有听清楚，下意识问到。

陈总也不在意，低头继续忙碌，拿住小刷子在茶盘上小心赶水，声音反弹上来，有些嗡嗡作响：“老叶刚走，不知道那根筋错乱，居然想通了，刚刚通知总包变更工程按总价减一百万算，合同后补，马上开工”。

真是个好消息！李为一听，心花怒放，忍不住嘿嘿笑出声，佯装不在意的样子：“也没说啥，就是给他算了算尽快动工达到预售，节约的资金利息可比这点工程款多得多，然后…”脑子里突然一紧，拉住得意忘形的缰绳，赶紧收住口，没有说出关于搞结算的事情，毕竟他和包工头之间肯定有很深的猫腻，“嘿嘿，然后就没啥了”。

“就这些？”陈总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又低头小心捏起出水口的茶叶沫子，沉吟小会，笑到，“说的也对，总算他老人家想明白了，知道哪轻哪重，”然后又突然问了句，“你买没买公司的股票呀？”

“其实我说的公司谁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想黏上事，老叶黑口黑脸的样没人顶得顺，说了要挨训，还不如不说，哈！”李为暗暗松了口气，笑笑的多解释几句，然后又回答到：“我倒是想买呢，可惜没有钱呀。按照老叶说的，元旦必须开盘，那明年一季报肯定很好看，现在就是好的买点。”

“元

旦肯定开不了，就他的性格，别看起来今天想通了，过两天就又回去了，”陈总冷笑一声，神情十分的鄙夷，“我跟了他将近二十年，他撅一下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样的屎。你看着吧，即便开盘了，如果没有好处，他也肯定不会把利润装进股票里的，就他那缩骨样，一分钱看得比天大”。

李为从陈总办公室里出来，反复回响陈总的说话，脑海里交替浮现黑胖子的脸和几年前偷摸定增的情形，心猛一下揪起，有些隐隐不安。

到下午时分，集团里很多人打电话过来，轻描淡写带过叶老板对成本部大发雷霆，着重询问叶老板关于元旦开盘的命令是否当真，虚无的空气中，李为仿佛看到一双双泛绿光的细眯的小眼睛，贪婪又怯懦的看向腐肉，垂涎三尺。

之后一段日子里，公司股票出现诡异的走势，无量上窜下跳，如同破塑料袋在大风中轻浮的飞舞。与之相对的是，公司里小道消息漫天飞，一会说叶老板打算新成立家公司，通过包销转移利润；一会传老叶改变想法，励精图治做大做强上市公司；一会演绎成他酒后吐真言，要对大家好，项目开盘赚钱与其分给陌生炒股人，还不如多给自己人；一个个咬牙红眼，哭啼动情，如同夜夜盼情郎的痴女怨妇，喜怒全由别人掌握。

但公司还是那个公司，老板还是那个老板，肥皂泡的美丽只是自我无谓的幻想。所以到元旦前的两周，所有一切都破灭了，项目不能如期开盘，老板另注册了一家公司，股票连续两个跌停，公司里怨气冲天。

李为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无比忐忑，卖还是不卖，这是个问题！卖？现在还有点利润，出逃似乎是个好选择，只是这一去就再没有机会了；不卖？万一再有两个跌停，不仅回吐全部利润，甚至还要微亏上一些本金，那可真让人痛侧心扉。

李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疯狂乱转，都是老叶那个神经病！他到底想干嘛？他到底是想洗盘？还是真不打算在股票里捞一把了？黑胖子的脸和老板另注册公司，犹如走马灯的两个相对面

，在他脑海里疯狂交替出现，眩晕到恶心呕吐。我到底该怎么办！！

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压了压，然后跌坐在椅子里，用手揉搓太阳穴，李为对自己颤声发问，我到底要怎么办？难道真的没有机会了吗？难道真的又要回到过去没有希望的日子吗？难道我这辈子真的赚不到钱吗？难道老天就要这样玩弄我吗？

不，凭什么！李为恶狠狠暗吼，如野兽般咯支支咬牙：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先给我点希望，接着又给我点绝望，等我顺从你的安排选择放弃，你又故意掀开绝望后面的幕布，露出无尽的财宝，让我陷入无穷的悔恨！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拿我当猴耍！我还就不，这次我还就偏不！！对，就像我之前发过的誓，一定要狠起来，会死卵朝天！对，管他妈的，会死卵朝天！！

魂不守舍扛过了两天，公司股票突然直线拉起，连续封了三个涨停，不仅全面收复跌势，甚至还创出近几年的新高。大部分员工们虽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隐约感觉被耍了，但没有再追高的勇气，自顾自窝火难受，犹如被玩弄了感情的小姐，自怜自艾本就没明白双方是个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却非要去幻想嫖客会有真情意。

李为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清晨车窗外苍灰色连绵的重山得意洋洋，如同大冬天抱暖炉，十万八千个毛孔里都感觉无比舒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样！狗改不了吃屎，老叶怎可能不吃自家的股票！哈！还想骗筹码，幸亏我忍得住，要不就又是个后悔到肝肠寸断，哈！！人果然还是得冒险，真相总在谎言里，就像杨三舅说的，做人要有量，关键时刻敢下注，下重注、落狠注，才会变大脚、铁脚、巨型脚！

当然，之所以为联想到杨三舅，是因为昨晚接到家里通知，杨老太太终于过世了，就在新年的边上，没能挨过去。杨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所有人都回去，因为以后都不会再有龙头镇的杨家了，而是八个独立的杨家、李家或其他家，也就是说这将是家人最后一次聚会，从此后，大家都是彼此姓杨人家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