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子把孩子们带回了青绿山。

看到骨瘦如柴的孩子们，师太抱起怯生生的小女孩，慈爱地抚摸她枯草似的头发。师太不仅没有责备雪子，反而夸她有菩萨心肠。师太说，阿弥陀佛！这些可怜的孩子，命比黄莲还要苦哩。哑巴呀，你能带她们回来，多亏了佛祖保佑啊！日本人把世道变成人间地狱，成了罪大恶极的混世魔头。佛祖大慈大悲，普渡众生，救世人逃避灾祸，脱离苦难。我等唯有一心向佛，和佛祖一起感悟众生，救助世人，才会有出路啊！南无阿弥陀佛！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能和佛祖一起，早日让日本人忏悔罪业，弃恶从善，就是我等佛徒最大的造化了。

雪子想，要是他们不肯忏悔自己的罪业呢？师太就像听到了雪子的心声一样，不紧不慢地说，若是日本人死不改悔，就注定会下地狱，变饿鬼了。可佛祖是最仁慈，最善良的，即使他们遭了报应，也会耐心地等待他们觉悟。总有一天，他们会在佛祖的感召下悔悟过来，最终投入佛祖的怀抱。只有到那个时候，天下才得以安宁，你们一家才能团圆啊！

雪子的心里一下子变得亮堂。她暗自庆幸，这次寻夫虽然艰险，可因有佛祖庇护保佑，她和儿子才得以死里逃生。她跪到佛祖面前，默默地祈祷起来，佛祖啊，早日让日本人觉醒，滚回日本去吧！

雪子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佛祖身上，变得越来越虔诚，除了在山坡上开荒种地，就是跪在佛祖面前念诵佛经。她相信师太的话，认定信徒们念诵的佛经越多，佛祖的法力就会越大。于是，不光跪到佛祖面前时念，下地劳动时念，连洗衣做饭时也在念。甚至在梦里，除了与她的振邦君见面之外，剩余的就是在念佛了。每天早晨，只要一睁开眼睛，她就会不知不觉地跪到佛祖面前。她把儿子和收养的四个孤女也变成了信徒，让他们跟着她一起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

漫漫长夜里，雪子的思想也会开小差，想一想她的夫君，回忆他们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有时，她的思绪会如脱缰的野马，一发而不可收。在东京的大街小巷，在校园的林荫小道，在青绿山的惊喜相逢，在南山的月下漫步，在李垸村的深情相拥……想着想着，她的眼角就会挂上幸福的泪花。然而，在梦中，她也会掉进痛苦的深渊：在军舰上，在长江里，在芦苇荡，在荒野，在村庄，她始终和慧子在一起，一会儿在日本兵的淫笑声中挣扎，一会儿在飞机的狂轰乱炸中奔跑，一会儿把慧子从毒气中救出来，一会儿又和慧子去拯救被井野三郎屠杀的李垸村的乡亲……在稀奇古怪的恶梦中，她哭得死去活来，嚎得悲痛欲绝。每一次从恶梦中醒来，她会在心底一遍遍地呼唤起夫君的名字，感觉黑夜是那么漫长，让她无法忍受时间的煎熬。痛彻心肺的时候，她会一个人来到积善堂附近的山坡上，朝着磨盘山的方向，和慧子诉说起隔在阴阳两界的痛苦、忧伤与哀愁，求她的在天之灵规劝松本雄一迷途知返，保佑李振邦早日回来。

一年又一年，绿峰一天天变矮变小，直到完全消失，只剩下青峰孤独地挺立在绿水河畔。而思念有如滔滔不绝的流水，会不时地冲出绿水河，在长江里逆流而上，穿越洞庭湖，沿着湘江直奔长沙。雪子也曾一而再地动过南下寻夫的念头，可她却无法走出青绿山。

日本人先是对南山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地围剿，结果游击队没有剿灭掉，却反而被游击队炸毁了弹药库，死伤三百多名官兵。于是，他们就把通往南山抗日根据地的通道封死，在绿水河两岸二十公里的范围内进行扫荡和清乡，直到每个村庄的房屋被烧光，财物被抢光，丁男被杀光，女人**光之后，才肯罢休。后来，日本人要打通大陆交通线，把南山抗日根据地死死地封锁起来，只要天晴，就派飞机轰炸。雪子寻夫的念头最终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得粉碎，心底的思念化作一股股青烟飘散远方。她憎恨日本人，包括她的哥哥松本雄一在内。她把与夫君团聚的希望彻底地寄托在了佛祖身上，一心一意地祈求佛祖施行佛法，早日让日本人滚回日本去。她千万遍的在心里叨念，大慈大悲的佛祖啊，要是他们执迷不悟，就请您可怜天下受苦受难的苍生，去惩罚他们吧！保佑国军和游击队天天打胜仗，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保佑我的夫君早日回来啊！

直到一九四五年的夏季，雪子终于从日本人惊恐的眼神中看到了佛祖的神威。她一次次在心里警告日本人，佛法无边，你们是斗不过佛祖的。赶紧悬崖勒马，向佛祖忏悔吧！要不然，你们就等着下地狱吧。

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夜之间，日本人被赶出了南山。游击队不仅稳稳地占据了整个南山，而且在青绿山一线，形成了对日本人的“U”字形包围。日本人像乌龟一样，宿进了青绿山至长江一带的防线。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尼姑们早早地关上大门，和往常一样，跪在往生殿里念诵佛经。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雪子打开门，一个淋得落汤鸡似的男人冲进来，慌乱之中，竟一头撞到了墙壁上。尼姑们围过来，见是一个小个子日本兵，一双双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小个子连忙拱手作揖，跪到地上，像鸡子啄米似在地上磕起头来，嘴里叽叽咕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胡话。尼姑们奇怪，以为他发了疯。只有雪子听出来了，他在求她们救救他。小个子依然一边叽叽咕咕，一边不停地磕着头，直磕得额头上流出鲜血也不肯停下。

想起被日本兵害死的姐妹，大师姐心里充满了仇恨，操起一把铁锹对小个子吼道，滚出去！你要是敢瞎胡来，我一锹铲掉你的狗头。

师太说，南无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慈悲，就是罪大恶极之人，只要肯忏悔自己的罪业，立誓永不再犯，佛祖也会饶恕他。

大师姐说，日本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是把他赶出去为好。

师太说，出家之人，当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徒。看他还是个孩子，像是逃乱而来。他如此诚心相求，就看在佛祖的份上，帮帮他吧。

雪子劝师太说，师父，把他留在这里，只会惹火烧身。让我把他引到外面躲起来吧。

师太点头同意，于是，雪子穿上蓑衣，把斗笠递给小个子，拉起他就走。师太叫她等一等，找出一个斗笠帮她戴上，嘱咐她小心一点，快去快回。两位师姐要陪她一起去，雪子没让，叮嘱他们帮她照看好孩子们就是。

小个子看出雪子是真心救他，急急地跟着她走。出了积善堂，山下传来隐约的喊叫声，还有鬼火一样的手电筒亮光。小个子吓得浑身发抖，雪子紧紧地拉着他往古松坡方向跑，边跑边问，这里是日本人的地盘，你是日本人，怕什么呢？小个子吃惊地反问她，你是日本人？雪子否认她是日本人，只说是会说些日本话而已。小个子说，不是日本人就好。日本人是彻底地完蛋了，彻底地完蛋了啊！雪子心头一惊，忍不住试探地问道，皇军强大无比，怎么会完蛋呢？小个子哭泣着说，大日本就要完了。就在几天前，美国佬在日本投下了两颗新型炸弹，把广岛和长崎两座城市变成了焦土，死了十多万人。我是广岛人，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弟弟和妹妹，他们全都被炸死了啊！听到噩耗，我当场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我哭着要回家。我诅咒这场该死的战争，是它夺走了我的亲人。可是，他们却骂我，说我是狗屎，不配当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说，要是你们的亲人都死光了，你们也会变成狗屎。于是，他们就打我，把我关起来，还说我动摇军心，要枪毙我。一个好心的战友偷偷地放了我，可我翻院墙时被哨兵发现了。要是他们抓到了我，一定会枪毙我的。那些魔鬼，比毒蛇还要恶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

雪子心里一阵激动，佛祖显灵了，佛祖真的显灵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难道，我终于可以见到振邦君了？雪子心里想着，拉着小个子加快了步伐。

到了古松坡，雪子把小个子藏进小山洞，却又担心地问他，这里只躲得了一时，可你不能总是躲在这里呀？小个子说，我只想躲过今夜。我要逃回日本，看看我的亲人到底还在不在。我不相信他们全都死了，要是他们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做了个梦，梦见他们还没有死。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想回去看一看呀！谁也别想阻止我，我一定要回去。雪子担心地说，他们把守得那么严，你逃得出去吗？小个子告诉雪子，拖矿石的运输队里，有他的同学，会想办法把他带到码头。到了码头，他再找机会偷偷地躲到运矿石的轮船上去。雪子点点头，说那样就好。可是，你还得多加提防，多长个心眼啊！小个子伤感地说，谢谢好心的大姐。我想清楚了，日本兵迟早会在中国完蛋。与其留在中国送死，还不如赌一把，逃回日本去。万一逃不脱，死了，就当是死在了中国一样。

离开了古松坡，雪子感到阵阵悲哀，为小个子，也为所有的日本人。然而，悲哀过后，她又不免为松本雄一担心起来，哥呀，赶紧觉醒，回到日本去吧！老天爷已经开始惩罚了，两颗炸弹就炸死十多万人，这是报应，也是对你们的警告啊！你要是再不觉醒，等到老天爷算起总账来，就只有进地狱的份了啊。

回到积善堂的时候，恰巧碰到松本雄一带人在往生殿里搜查。看到雪子穿着蓑衣回来，松本雄一盯着她看了又看，就像不认识她一样。末了，他逼视了所有的人一遍，歇斯底里地吼叫道，谁敢窝藏皇军的罪犯，我就活剐了谁。说完，怒气冲冲地带着日本兵摔门而去。雪子碰到他杀气腾腾的眼光时，心里不免发颤，越发为他担心起来。

尼姑们依旧念起了佛经，直到后半夜，才一起去休息。然而，躺在床上，雪子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有一丝欣喜，有一点担心，还有一份说不清的惶恐。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外面依然飘落着小雨，雪子放心不下那个日本兵，想到古松坡去看个究竟，希望他已经离开。还没来得及跨出门坎，一阵激烈的枪声打破了积善堂的寂静，雪子心里一惊，连忙出了积善堂。

赶到古松坡，她惊呆了，小山洞的附近有一滩鲜血，血水染红了雨水，正慢慢地往山坡下流淌。雪子急忙钻进小山洞里，一边呼喊小个子在吗，一边在黑漆漆的洞里用双手探寻。然而，她只是摸到了掩埋三十五具断掌尸体的石沙和泥土。她爬出小山洞，朝山下张望，发现了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她顺着痕迹寻过去，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她顾不了这些，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终于，她看见前面有树枝晃动，接着又看到一个人被两个日本兵拖着。肯定是小个子。于是，她用日本话大声地喊了起来，等一等！

日本兵惊慌地散开了，全都趴在地上，把枪口对准了雪子。

等一等！雪子边跑边喊。

听到是日本话，又看清是一张女人的脸，日本兵们纷纷站起来。

他妈的，花姑娘的，什么人？为首的日本少尉用枪口顶住雪子的后背，不说实话，老子毙了你。

雪子懒得理他。她看清了，拖在地上的正是小个子。他的裤腿成了马蜂窝，枪眼一个挨着一个，血水浸透了裤管。上衣也被染红，肚子上的伤口冒着血水。

罪过呀！你们凭什么要杀害他？他的亲人全都死了，只想回去看一看……雪子俯下身，悲伤地擦掉小个子脸上的血迹。

混蛋！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尉一把提起雪子，哟西，美人一个，不会是女间谍吧？

报告少尉，这个女人是积善堂的尼姑，是松本长官保护的女人。一个士兵说。

妈的，带回去，让松本长官去收拾她。少尉迟疑了一下，满脸不悦。

到了军营，雪子央求少尉说，他还是个孩子，他不该死啊！你们积点阴德，救救他吧！莫要遭了报应，进了地狱啊！

疯尼姑，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毙了你。少尉重重地甩了她一耳光，要不是看在松本长官的份上，老子扒了你的皮！

禽兽！你敢打我？我是松本雄一的亲妹妹。雪子悲愤地说。

哈哈哈！是情妹妹吧？你以为，你陪松本长官睡过觉，老子就怕你吗？告诉你，老子送给松本长官干过的女人，多得记不清了，不光有中国的、朝鲜的、菲律宾的，还有本土来的日本女人，连白种女人也有，各种各样的都有。松本长官够感情，忘不了弟兄们。等一会，松本长官回来了，没准一高兴，会把你送给我呢！哈哈哈哈哈！少尉淫邪地看着雪子，突然止住笑声，命令勤务兵快去报告松本长官，他们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带回了一个漂亮的中国尼姑。

无耻的禽兽！雪子在心里骂道。看见日本兵像扔死狗一样，把小个子扔到地上，她急忙跑过去，蹲下身子想把他扶起来。然而，小个子紧闭着双眼，没有半点反应。她试了试他的鼻孔，还有微弱的气息，于是，央求日本兵说，还有呼吸，他还活着。你们行行好，快救救他呀！

疯子，神精病！这种女人，比猪还要蠢，松本长官怎么看上了她呢？少尉话音一落，在场的日本兵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报告少尉，松本长官亲自到西山坡处理矿井要事，暂时不能回来。

少尉听了，扫兴地说，那，把这个疯女人关起来。

你们不能关我，我真的是松本长官的妹妹。我求你们先救救小个子，求你们了！雪子挣脱两个日本兵，冲到少尉跟前，苦苦哀求。

求我？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少尉凑到雪子的耳朵跟前，说从现在起，你做我的女人。

无耻！你连松本雄一的妹妹也不放过。雪子真想打他一记耳光。

少尉抓起雪子，说你能陪松本长官，为什么不能陪我？你可知道我与松本长官的关系，我求他，他一定会把你赏给我。

啪的一下，雪子忍不住打了他一记耳光，你这个禽兽！

啪啪，少尉还了雪子两记耳光，骂了她一通后命令把她关了起来。

雪子被关进了一间暗房，过了好长时间，双眼才适应过来。除了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昏暗的窗口外，其余的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就像被丢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房间里散发着阵阵难闻的霉味和臭味，让人窒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雪子使劲地拍打着厚厚的铁皮门，可喊哑了嗓子，也没有人回应一声。她筋疲力尽地瘫坐到地上，只盼松本雄一能快点回来。然而，直到黑暗吞噬了窗口，仍然没有人来。突然，轰的一声巨响，连房间也开始摇晃起来。于是，雪子强打精神，双手合十，跪着念起了佛经。她相信，万能的佛祖一定会保佑她出去。不知念了多长时间，她昏倒在地上，黑暗将她团团包围。

等雪子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饥饿袭上心头，连呼吸也觉得困难。费了好大的气力，她的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天色转晴了，借着窗口射进的光亮，她发现暗房里多了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把另一个男人的身子搂在怀里，眼里噙着泪水。雪子定眼一看，那个坐着的男人竟然是在寻夫途中碰到过的保长。她竖起耳朵，听他们小声地说着话。

你一定要坚强，要活下去啊！日本鬼子气数已尽，我们马上就要胜利了。你也看到了，鬼子毁了矿井，把矿工全都关了起来。他们是在作逃跑的准备啊。

这个情况，太重要了。你快想办法，逃走……向吴司令报告，消灭鬼子，解救矿工，一定要阻止日本鬼子屠杀矿工的行动……

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我伤得太重，要是一起走，就谁也走不了。情况紧急，你赶紧走啊！鬼子狗急跳墙，多呆一分钟，矿工们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啊。

只是，我的腿伤了，跑不动了，我怕……

唉，这可怎么办？吴司令一定急死了。

有了！我们帮这位妹子逃出去，叫她帮我们送信。

雪子听得真切，狗急跳墙？佛祖啊，赶快去阻止他们吧！这帮禽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菩萨呀，您大慈大悲，保佑那些可怜的矿工，保佑积善堂，保佑孩子们，保佑我的夫君，保佑所有无辜的百姓呀。她痛恨松本雄一，万万没想到他连亲妹妹的死活也不管了。不行，我一定要出去，要找到松本雄一。他疯了，走火入魔了。我要阻止他，千万不能杀害矿工，不能再造孽了啊。

雪子念过南无阿弥陀佛，强忍着饥饿爬起来，和保长一起，拆起窗口边的石头来。石墙很牢固，石头之间的缝隙刚好有手指头那么宽，里面的石灰硬硬的。没有工具，只得用指头拨。他们把骨子里的力气全都攒到指尖上，指头磨出血来，指尖拨翻了，痛疼穿过心头，让人浑身发颤……直到天色变暗，一块石头终于松动了。然而，脑袋还是无法从窗口里钻出。雪子累得连喘气的劲也没有了，嗓子眼发干，心跳越来越快，只能呆呆地靠在墙上。保长咬紧牙关，搬起石块一下一下地砸起来……

咚——铁门被人踹了一脚。

哐当——铁门开了。

他妈的，还想逃跑。不等三个人明白过来，日本兵已经冲进暗房，把他们拖了出来。

雪子想，一定是松本雄一回来了。我要跟他说，叫他先把这两个人放了。

游击队的带走！

少尉一声令下，日本兵把他们提起来又猛地往前推了一把。两人同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少尉拿枪逼着他们吼道，起来！再不起来，死拉死拉的。

保长愤怒地瞪着少尉道，小日本，你狗日的末日来了，少跟老子轻狂。老子要是活着出去，明天就来取你的狗头。

哼——少尉瞪起血红的眼睛，气得脸色铁青，中国猪，死拉死拉的。

砰砰两声枪响，少尉吼叫道，拖到矿井去，和矿工一起埋掉。

求求你……保长吃力地睁开眼睛，手扬起来，朝雪子指了一下。

雪子听懂了保长的意思，他是在求她赶紧向游击队报告，要抢在日本人动手之前，解救被关押的矿工。

雪子小姐，实在对不起了。松本长官吩咐过，要我好好照顾你。这是松本长官给你的一封信，你拿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们带来了饭菜，你慢慢吃吧。少尉说完，贪婪地看了雪子一眼，带着他的士兵走了。

秋风中，一轮落日正滚下山坡，腥红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看着日本兵转眼将两个大活人变成了尸体，雪子心如刀绞。她悲愤地念起了阿弥陀佛，佛祖啊，赶快阻止他们的暴行，千万不能让他们杀害矿工啊！保长，你放心，我马上去报告吴司令。

她匆匆忙忙地走出军营，边走边掏出了松本雄一的信。

雪子：

速到小山洞。

因为美国佬的凶残，苏联人的背信，天皇被逼接受了《波茨坦公告》。身为皇军将领，不能实现大日本帝国的梦想，没能完成天皇交给的神圣使命，深感愧对天皇，愧对国家，也愧对父母，愧对松本家族的荣誉。但不管皇军的结局如何，我是决不会回日本去了。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只有拼死一战，不辱使命。宁可舍生取义，效忠天皇，也决不苟且偷生。

约你到小山洞，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待见面详谈。

哥：松本雄一

1945年8月16日

雪子停下了脚步。松本雄一，你究竟是不是我哥？恐怕我死了，你只会像对待慧子一样，不会再乎我，关心我。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就是到小山洞去，你也不可能良心发现，更不可能做出什么善事来。我不去。现在最要紧的，是到南山去，找到吴司令，救矿工们出来。南无阿弥陀佛！

落日慢慢地沉入山沟，雪子大步奔向南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