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子和慧子被中国士兵扛到了磨盘山下。

中国士兵把她们拦腰搭在肩膀上，双手抱住她们的大腿，箭步如飞。一路上，慧子的伤口被碰撞得疼痛难忍，哼哼唧唧地叫出声来。扛她的人说，忍着点，就快到了。再疼也比落在日本鬼子的手里强啊。慧子听不懂，以为是中国人发怒了，咬紧牙关，不敢再吭声。那人又说，算你们幸运，要是明天发现你们，就该变成两具僵尸了。被日本鬼子抓进军营的女人，没有人能活过一个晚上出来的。

到了磨盘山的阵地，她们被放了下来。可她们的身子就像被折成了上下两半，脱了节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雪子被人搀扶起来，靠山坡边坐下。那人去扶慧子时，慧子却捂着肚子不能动弹。于是，他把慧子抱过来，让她挨着雪子身边躺下。只听那人说，安心地休息吧，过一会就好了。等天亮了，雾散了，你们赶紧过绿水河，往青绿山去。日本鬼子挨了打，明天会发起更加残酷的进攻。

雪子闭上眼睛，止不住内心一阵欣喜。她仿佛已经翻过了青绿山，来到了叫李垸村的那个小山坳，来到了令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的家里，李振邦的身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天刚蒙蒙亮，中国士兵就在阵地里忙开了，挖战壕的，搬弹药的，搭掩体的，热火朝天。一名军官看到雪子和慧子时，命令一个士兵把这两个女人送过绿水河，让她们赶快离开。

磨盘山的雾一片迷茫，要是没有人领路，根本辨不清方向。可一过绿水河，雾气就被山风吹得无影无踪了。望着返回河对岸的小船，慧子后悔地说，我不想去青绿山，我要去找松本君。雪子问她，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现在已经过不了河了。慧子说，刚才我很害怕，我怕中国人会杀了我们。雪子说，中国人是不会杀我们的，他们只会救我们。要不是中国人，我们早就死了。现在，我只想去青绿山，我要去找振邦君。既然已经过了河，你就陪我一起去吧。慧子想了想，不情愿地说，我已经走不动了。不如我们各找各的心上人吧，你去找你的振邦君，我就留在这里等我的松本君。雪子说，你不会说中国话，万一被识破了身份怎么办？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慧子说，没关系的，要是碰到中国人，我就装哑巴。雪子说，要是碰到打仗怎么办？子弹可没长眼睛。慧子急得哭了，说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打仗呢？我要找到松本君，我只想找到松本君。雪子安慰她说，别哭了，我陪你等就是了。

哒哒哒，哒哒哒……

对岸响起密集的枪声，可不一会，枪声就停了下来。只见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冒起了黄、绿、黑三色烟雾。有官兵跃出战壕，可没跑上两步，竟在山坡上抓胸撕发，手插泥土，现出万分痛苦的惨状，一个个挣扎着，圆睁双眼而亡。更多的人就地倒下，当即皮掉肉烂，成块脱落，最后，活生生的官兵竟被烂成一副副骨架。

嗵嗵嗵，嗵嗵嗵……

正当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变得一片死寂时，日军的燃烧弹又飞了过去。瞬间，磨盘山变成了一片火海，山上的中国守军全军覆灭，所有的尸体都被化成了灰烬。

日军使用惨无人道的毒气弹终于占领了磨盘山。井野三郎命令舟桥联队火速架桥，要在天黑之前逼近青绿山。一个小时后，五条浮桥架在了绿水河上。日军仗着是白天，一队队人马顾不得秩序便朝桥上涌了过去。当即有三个士兵和几匹军马被挤得掉进了河里。绿水河虽然不宽，但水流很急，眨眼间，落水的士兵和马匹就被急流卷走了。

慧子看见日本兵就要过河了，不觉满心欢喜。她睁大眼睛，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起松本雄一的身影来。可是，谁也没料到，正当日军过了一半人马时，堤坡上不超过百米高的小山丘上伸出了两千多支黑洞洞的枪口，子弹怒吼着疯狂地呼啸起来，变成锋利的刀口，把一批又一批的日本兵像割稻子一样放倒在地。

雪子和慧子惊惶失措，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时，只见两名中国军人顺着堤坡滚了下来，拉着她们就往坡上跑。跑了不到十步，慧子的伤口裂开了，疼得她大汗淋漓。她再也迈不开双腿，一头栽倒在地。中国士兵毫不犹豫地背起慧子，拼命地往山丘上奔跑。刚进了一条战壕，中国军队发起了冲锋。背着慧子的士兵说，上面有一个小山洞，你们进去躲一躲。说完，操起枪就往河堤下面冲。

日本人做梦也没有料到，光秃秃的小山丘上竟然埋有伏兵。已过河的日本兵猝不及防，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死伤大半。余下的拼命往回跑，哪知中国兵死死地咬住不放，穷追猛打。上桥的日本兵如下饺子似的栽进了河里。中国兵的行动如闪电一般迅猛，刚刚把来不及跑过桥去的日本兵消灭干净，就火速回撤，一个个像长了飞毛腿，又躲进了战壕。

堤坡上，浮桥间，到处是日本兵的人尸和马尸。望着数百具来不及抢回的尸体，松本雄一暴跳如雷，嚯地抽出战刀，牙齿咬得嘣嘣响，开炮！给我狠狠地开炮！

很快，炮弹呼啸而过，把中国军队的阵地炸了个底朝天。小山洞的洞顶裂开了一条口子，沙石掉了下来，落在雪子和慧子的身上。慧子的伤口痛得越来越厉害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她无助地抓住雪子的手，伤心地问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雪子抱住她，不停地帮她擦着汗，安慰她说，你忍一忍，皇军马上就过来了，松本雄一马上就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慧子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是不是松本君真的就要来了？雪子连忙说，是的，松本雄一就要来了。

忽然间，炮弹停止了轰炸，雪子说，一定是皇军已经过来了，你躺一躺，我出去看看。慧子艰难地点点头。雪子爬出小山洞，往下一看，只见数不清的皇军正朝山丘方向围了过来。在距离山丘大约三百米远的地方，皇军停止了前进，所有的人卧倒在地上，一挺挺机枪瞄准山丘。面对山丘上死寂般的沉静，皇军不敢轻举妄动。雪子正在疑惑，只见一队带防毒面具的日本兵悄悄地朝山丘靠近。

不好了，他们要放毒气。慧子怎么办？雪子来不及多想，站起身朝下面挥起手来。

松本雄一和井野三郎正端着望远镜朝山丘上观望，一下子认出了雪子。井野三郎传令前面的士兵打出手势，示意雪子下来。雪子犹豫了一下，一步一回头地慢慢走下来。经过中国军队的战壕时，她慌乱地望了望，然而，除了满战壕的沙石和泥土之外，根本不见一个人影。严格地说，战壕全部都被炸弹轰平，已经不存在了。

雪子跑到松本雄一的面前，井野三郎迎了过来。他把水壶递给雪子说，你先喝点水，然后，慢慢地看我们收拾中国猪。

快，慧子还在上面。她病得不行了，快去救她下来。雪子喘着粗气对松本雄一说。

带她下去。松本雄一说完，果断地做出了施放毒气的命令。

不！慧子还在上面，她快要死了，她想见你。雪子冲着松本雄一说。

混蛋！皇军不能中了中国猪的圈套。松本雄一瞪起眼睛说。

不！上面没有人，中国人的战壕已经不存在了。

中国人狡猾狡猾的，皇军牺牲了那么多将士，你还嫌死得不够吗？

真的没有人，我看过了，真的没有。雪子急得哭了。

松本君，派人上去看看吧？我们的火力那么猛，就是石头也被炸成粉末了。井野三郎说。

井野君，既然雪子和慧子能活在上面，中国兵也一样能活在上面。你忘了中国人兵不厌诈的把戏？松本雄一质问道。

哥哥，你真的忍心让慧子在那里死掉吗？你辜负了慧子，你不配她死心塌地地爱你！你们不去，我去。雪子怒气冲冲地说着，不顾一切地朝山丘上跑过去。

抓住她。执行命令。松本雄一大手一挥，两个士兵赶上去把雪子拖了回来。

毒气兵开始向山丘上施放红色的速效毒气弹。看见一股股青烟在山丘上飘过，松本雄一露出了一丝冷笑。半个小时过去了，直到山丘上确实不见任何动静，松本雄一才命令部队攻上去。日本兵嚎叫着冲上山丘，竟然真的没有发现一具中国人的尸体。松本雄一猛地踢飞一块碎石，把战刀插进松软的泥土。他开始相信中国军队真的是被皇军强烈的炮火埋葬了。

雪子一口气跑到那个小山洞里，只见慧子撕破了衣服，胸前露出一条条被手指抓破的血痕；两眼睁得滚圆，眼珠子就像要掉出来一样，好像冲着雪子在喊，雪子，快救救我！她弓着背，两手弯曲地揪住头发，七窍流血而死。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冲出雪子的喉咙，她扑到慧子身上，声泪俱下，慧子，你看见我了吗？你看见了吗？你的松本君来了，他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伪君子，是他杀了你，是他杀了你啊！

松本雄一的眼里挤出几滴伤心的泪水来。他贴着慧子的脸说，慧子，你为天皇而死，为大日本帝国而死，值得！我为你骄傲。

井野三郎过来，疑惑地问道，怎么就没有发现一具中国人的尸体呢？就连一条被炸残的胳膊和大腿也没有看到。难道他们上天入地了不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松本雄一点点头，命令在山丘上仔细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尸体来。

终于，有士兵报告说，在山丘的旁边，发现一个被石块堵塞住洞口的溶洞。

松本雄一看了洞口，忍不住一声冷笑，说中国猪，狡猾狡猾的。居然和皇军捉迷藏，他们把皇军的炮声当成了信号弹，炮声一响，全都撤进山洞里躲起来；炮声一停，又迅速回到战壕里抵抗。可惜，他们忘了自己的老祖宗留下的古训：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回，皇军的炮火摧毁了山洞的出口，把他们堵在了山洞里，看他们往哪里跑？

日本兵用炮火炸开了洞口，等炮声静下来，依然没有一点动静。向溶洞里狂射一通后，井野三郎派人进洞搜查，可五个人进去了，迟迟不见出来，而且，一点声响也没有。于是，井野三郎又派五个人进去，只不过这一回在他们的身上各牵了一根细绳。不一会，五根细绳一起动了起来，只是仍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等把绳子拉回来，五个人全都被割断了脖子。井野三郎气急败坏，命令朝洞里施放毒气。

毒气弹在溶洞里爆炸之后，猛烈的炮火开始轰炸洞口，小山丘被削掉了一个角，洞口很快被堵死了。两千多中国官兵就此魂断溶洞。

松本雄一把慧子抱起来，对着溶洞的方向说，慧子，你看到了吗？这里的中国猪全都被我们消灭了，我们为你报仇了。

雪子从松本雄一的手中把慧子夺过来，放到地上说，你既然不爱她，就不要碰她。她坚持要在这里等你，可是，你来了，却害死了她。你辜负了她！呜呜呜……

松本雄一蹲下身来，抚摸着慧子的脸说，慧子，我爱你。可是，你不该来这里啊！

雪子睁大泪眼说，你不爱她，你是胆小鬼，你不如一个中国人……

松本雄一火了，说不准你污辱皇军。

雪子伤心地说，我污辱了吗，中国人只不过误以为我们是中国人，就能拼死相救。而你呢？明知慧子为了爱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铁石心肠不去救她，眼睁睁看着她被毒气毒死。

松本雄一恼怒地瞪了雪子一眼，说这是在打仗，不是在恋爱。战争是残酷的，我要对天皇负责，对皇军将士的生命负责，你懂吗？他命令把慧子的尸体抬回磨盘山，和所有在这里牺牲的皇军将士的尸体一起焚烧，再等候把骨灰送回日本。

雪子坚决不答应，哭着说，你毒死了她还不够，还要将她焚烧。慧子活着你折磨她，死了你还要折磨她。你的良心到哪去了？要烧，就连我也一起烧了吧！我要把慧子埋在这里，埋在这里。雪子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找到振邦君，一定要找到。要是找不到，我宁愿在这里陪着慧子长眠地下。

慧子最终被埋在小山洞的旁边。松本雄一插上一块木牌：爱侣慧子之墓。

雪子为她叩头，默默地告诉她说，不管能不能找到振邦君，我也决不会再回日本。等找到振邦君，我就和他一起来看你。慧子，你累了，你安息吧！放心，哪怕我一个人，我也会来看你，直到我老了，死了，埋在这里陪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