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至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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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毛仁在北京这边上着班,心里面却悬挂着老家那头的事,心说,不知三哥买地的事谈得怎么样了,其实毛亮虚晃一枪,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告诉毛仁哥俩哪儿有地卖,说白了也简单,他这个消息是无意中从一个老表那里听来的,而亲戚是共享资源,他若轻易透露了就显不出自己的本事。毛仁母亲有一个堂姐就住在同一个村子,而且还紧挨着毛仁家后面居住,也就三两步的距离,姨父姨妈颇上了年纪,成了老太太老公公了。她们是从下面分场迁移过来的,听说她们那块很荒僻,靠近大堤,他们这个农场是围湖造田建起来的,为了应付夏天发大水,四周拉起了一道铁箍般的长堤,年年七八月长江泛滥,他们那里就告警。怪只怪喜马拉雅山系冰雪融化,水一路冲下来,造成内河河水猛涨,一下就掩过了警戒水位,漫上堤岸,大堤毕竟是泥土筑成的,所谓泥土,没沾水是土,沾水就是泥就是浆,经不得洪水几次冲洗,大堤就成了豆腐渣,四处告警。

姨妈家住在大堤边,当地农村喝水靠的是河水,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早已经不担河水吃了,改为打井取水,她们那里井打下去十几米深,涌上来的全是含有黄渣滓的浑水,喝一口牙那个酸呀,眉头都皱不赢,得抽空子沉淀一下,否则人的肚肠会挺不住。以前吃喝拉撒洗衣服人们靠着河水过日子,不知何时大河水由蓝变绿又转黑了,河里血吸虫滋生,人一下河,一上来身上靠得稳是一身的青苔,这么脏谁还敢下去。记得毛主席那个时代,年年派杀钉螺的快艇下到他们各个河叉港湾洒药,后来这些快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后来河水便喝不了啦,好汉不能被一泡尿憋死吧,人们转其道而行之,向地下取水喝,水质不好也是姨妈迁屋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交通不便利,她们村与这个农场唯一一条大公路相隔那个远,有几十里,上趟城得转几趟车,上趟城里得好好计划一下,要花上一天跑一个来回,即便是与小镇也有几十里,成了乡巴佬进城,啥都稀罕,就因为远隔重山。他们旁边大堤坝上虽然跑得公客,那个路却实在不敢恭维,土泥巴路雨天一路打滑,坑坑洼洼,夏天带起漫天灰尘,象上了战场,雨天车在坑里爬,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在坑里头,半天‘吭嗨吭嗨’出不来,还得人去推它,这老爷车速度是谈不上了,蜗牛都比它快,摇摇晃晃骨头架子都能摇散架,坐在车上心都是提着的,一面是汪洋似的惊涛拍岸的水岸线,一面是陡直的堤坡,车在路面东摇西晃,真怕不小心,车就会翻下去。还有一个原因,姨妈娘家的人都住在公路边的黄金乡,那里趁交通之便,发展是最快的,是一条名副其实的黄金车道。

老人想起亲人,无时无刻不盼着搬上来,这一个梦一做就是几十年,临老了终于攒了一把钱,买下了别人的旧宅,总算将家安在了她梦魂牵绕的老居,老人自小与毛仁母亲一块长大,两人合得来,姊妹感情极好,都说两小无猜的感情是最纯洁的,两位老人的父亲是亲兄弟,祖上一胎生五个,子生孙,孙生曾,枝繁叶茂,庞系分支太大,穷亲戚们来往不起,不得已断了来往,只有姨妈跟毛母感情来得真,虽远隔他乡,一年里头两人总要会上几次面,拉呱拉呱,说说家长里短,吐吐人生苦楚。

姨妈有四个儿女,二女婿在城里贩蛋,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很是辛苦,天长日久,就跟各条小巷小区里的人闹了个见面熟,他的叫声就是最好的商标,城里人一听他的吆喝,马上蜂拥似地从蜂巢式的楼房里钻出来买他的蛋,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蛋不掺假。常常吃蛋的人都吃出学问来了,拿蛋对太阳光一照,便能从蛋的颜色或蛋黄上分出好赖,就像吃土鸡洋鸡,就看汤上头油水足不足,肉质疏松是洋鸡,紧的味甜的是土鸡。乖乖,这下可不得了啦,这个老二一时成了一个香招牌,抖起来了,吃那么多苦,可算是见着青天了。

生意好得手脚都忙不过来,日进斗金,渐渐就鸟枪换炮,踏板车换了一辆当时主导新潮流的南方15摩托车,手头抽的烟也换了牌子,说话声音也变粗了,还佐以有气势的动作,钱是个好东西呀,不但可以壮人的腰杆,连胆气也可给你撑起,一个原本畏畏缩缩的乡巴佬摇身一变,变得牛皮哄哄,那些城里人就知道这小子赚钱了,常常跟他开开善意的玩笑,说赚了钱可不要连他们这些老客户都不认得了。老二自然就笑,别寒酸人啦,谁跟谁呀,他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他是客城里人是主,也轮不到他翘尾巴呀。

毛亮跟这个胡诌老表打的交道不少,本地的重大节日,象端午呀中秋过年等等,做女婿的照乡俗是要陪堂客回娘家看望父母的,做母亲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泡屎一泡尿将儿女拉扯大,小时象端着一块豆腐,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冻着,才懂点人事,却刷地一下象鸟一般飞走了,远嫁他乡,这逢年过节还不得回家看看,问候一下老人。老人看着儿孙绕膝吵吵闹闹,心里头也是一个高兴呀。

女婿们一回,毛亮总爱去凑个热闹,陪着聊聊天,或打打牌,老表之间无话不谈,感情也就更深了。毛亮记得还是年前这个胡老表就含糊地提过一次,他手头有卖地的信息,这个人成天走街串巷,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只要给他销蛋就成了朋友,也许就在短短的几句闲聊中,听到了这样的信息,这一点也不奇怪。而在这个信息社会,谁消息灵通,谁就算是掐住了金钱的脉搏,象这个买地的事,他只要从中牵个线搭个桥,从中收点手续费是理所应当的,这个钱可比卖蛋来得快。

世事也算巧,毛仁一家大年初三去看地,老屋胡诌一家三口也回娘屋里给丈母娘拜年来了,四个儿女四大家子济济一堂挤满一屋,笑语欢腾好不热闹,他们这里过年有个规矩,‘郎拜五中越拜越穷’,作女婿的大年初五绝对不能到丈母娘家走动,大年三十初一是在自己家里过,一般都选择大年初二回娘家,若是家里有客走不动,也可以另择他日,远嫁他乡的女儿可不守这个约束,可也有‘七不出八不归’一说,意思是初七不出门初八不回家,中国人只怕地不分南北都有这条老规矩,至于灵不灵谁也是不大信的。老人有这么多儿女,也不能今天你回明天她回,儿女回家作父母的总是要办几道好菜应付应付,若大办流水席那还不得累死,为大人着想,就姊妹约好某个日子一道回,一桌是办几桌也是办,后者明显既经济又省心省力,过年么,图热闹是其一,休息休闲一下,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大家图个开心,若老是围着灶台转,累个臭死,这年过得可就有点让人心烦了。

胡诌三十多岁,剃着个平头,五官倒长得端正,只是因为常年风吹雨晒,一张脸成了紫膛色,布满坑坑洼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多了。毛亮他们看完地回家,打从姨妈家门前过,他就扑捉到了姨妈家的动静,家里笑语喧天,他心头欢喜,知道老表们一准都回娘家来了。车才一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凑热闹去了,他心头乐滋滋的,到了门口,双眼四处搜索,在或坐或站的一群人里,他一眼就找着了二老表,这个人正站着说话哩,表演似地,最近两年老表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是赚了一把,他的人也抖起来了,正跟一家子起劲抖他的生意经哩。

“吹吧,吹破了嘴皮连创可贴都不好贴,”毛亮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一边笑着跟老表们打了个招呼,胡诌被他推得趔趄了一下,有点不快,毛亮可管不了这么多,他想了想,敲了敲老二胳膊,“好老表,我找你有点事商量,这房里太吵了,说话不方便,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嘛?”

“什么事呀,神神道道的。”胡诌一愣,有点不大情愿地随着毛亮来到了屋角,“看你搞得这么神秘,在屋里讲不是一样吗?”

毛亮四处看了看,确信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年前你跟我提过,什么地方有人要卖地皮,这事可是有?”

“唔,你问这个事呀,是有这么一回事。”胡诌点头,他有点纳闷,“怎么,你也想买地?”

“还真被你说中了,不过你先说说位置看,看能不能作生意,若可以作生意,说不定我就买下了。”毛亮很是兴奋,他显得有点猴急。

“这可不兴开玩笑,你一下子到哪里拿那么多的钱,你捡了金娃娃呀?要说你的家底,我还不知道,近来公司效益也在走下坡路,我记得去年你还在摇头叹气,说许多同事都砌了新屋,就你还住在父亲手里作的老房子里,怎么一下就有钱了哩,偷来的呀?”

“去你的,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此一时彼一时也。俗话说得好,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这世上的事就像天上的云,时时在变幻,你就不能辨证地看待问题吗?”

“哟呵,人模狗样的,还抖起来了,我倒真没看出来哩,”胡老二嘲讽地看着毛亮,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就重重地擂了他一拳,“别卖关子了,你就实话实说都老实交待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卖地吧。”

毛亮被一股撞击力擂得倒退了两步,他痛得捂住胸口龇牙咧嘴,“你就不能轻点,这家伙下手也太黑了吧,好了好了,告诉你也无妨,说起来这个事和天上掉馅饼差不离,你别不信。我哥今年走鸿运了,出了几本书,赚了几十万,答应给我两兄弟一人四万,你说,这和天上掉馅饼是不是差不多。”

当时的肉是五块钱一斤,一个家庭若是存了十万元,那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一个家庭年收入上了两万,放在当地来讲,那就相当富裕了,而毛力军一下给了兄弟俩八万,在农村差不多可以砌两栋房了,如果好好利用,这笔钱完全可以扶助一个人投资发点小财了。

“哇,你老大赚钱也忒牛了,早就听说两夫妻光一年的工资就有几十万,这可比人家开一个小工厂赚的钱还多且稳,就这些还不算,那外快捞的,油水大着哩,这不和银行印钞票差不多吗,照那样赚钱,那个钱放在银行都要上霉了,也是的,赚那么多的钱不给点做弟弟们的花,怎么也说不过去,”胡诌露出满脸羡慕的神色,“嘿,这号人物怎么就出在你家里,我们那屋里要是能出一个这号的,那该多好!”

“美的你!”毛亮鄙夷地顶了他一句,洋洋得意地笑了,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样的美事,哪能轮到你,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作美梦。如果人人都能碰到这类事,那就不叫个事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也只能出在宝玉那样的大户人家,七仙女下凡嫁牛郎有几个,也只有七仙女傻冒,爱上那么个穷光腚,弄得后来只能隔河相望,你说是这个理吧?”

两人进入正题,胡诌答应年后立马就找那户人家落实,他叫毛亮别急,大过年的别上了火,那就吃不好年饭了。他道出了他的顾虑,一是大过年的,这卖地的事不好提,怕人家信讲究,二是事隔了那么久,谁知道他的地出手了没有,抑或事情有了变化,又改变主意不卖了哩。他得去摸摸底,一经坐实,他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到时一并拉毛亮去看地。毛亮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也没有机心,小时候他跟毛仁一块去买鞭炮,他不知要买多大的,毛仁想应该买小的,因为家里穷,历来节俭,店主却劝说他拣大的买,毛亮不听弟弟的,认为听大人的话没错,他半点不懂,生意人都是利字当头,当然巴不得你买得越大越好,结果他买了一挂大的,回去被父母使劲训了一顿。

毛亮听胡诌说了那块地的大概位置,心中就咯噔了一下,这才知道这块地跟他们看的地相去并没多远,这可是大哥一票否决了的,虽然这块地往城中心地带靠了靠,也是远水不解近渴,还是不能马上做生意呀,大哥会同意吗?毛亮心里没谱,十分忐忑,心乱了就一横心,管他那么多,到时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事情商量完了,胡老表看了看毛亮,就半开玩笑地道,“我要是帮你选好了地,你可不能忘了老表,这汨罗来去几十里,摩托车靠吃空气也跑不动,到时你就多打发几个油钱,你这老板可不能小家子气哟。”

“这都好说,事成了什么都好商量,你老表是懂套路的,”毛亮哪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俗话讲,听鼓听声,听锣听音,伸手要钱是应该的,理是这个理,却不能说透,“这都靠你撮合,你出了力自然亏待不了你。”

毛亮沉吟了一下,猛然一醒,“这个事你千万不要跟其他人提起,事成了随你去说。”

胡诌看了看毛亮,若有所思,他在防什么哩。他迟疑了一下,爽快地应道,“这好办,放心,生意人的口是有把门的,不敢说是铁嘴铜牙,既然有你吩咐在先,我管得住这张嘴。”

胡诌很兴奋,本来可以马上联系那个老板的,突然肚子里就转了几个弯弯绕,强行按捺住这种想法,待毛亮转背离开,他偷偷找了一个背人处,打出了一个电话,“喂,石老兄么,新年好,唔唔,我想问一下你,那块地卖了没有?”

“哦,有人要买地吗?”这位石老兄却没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起他来,那话语里露出急迫又兴奋的调调。

“是呀,听得出来,你的地还没卖掉吧,我要恭喜你了,好事儿来啦。这样吧,你告诉我一个实价,我好回复对方,可不要开得太高哟。”

“怎么的也要卖个五万吧,”对方沉吟了一下,解释道,“当时打地脚,我就花了一万多,那里是一个水坑,都有人多深,所以地脚也挖的深,另外,我还请了木工做好了四层楼的门窗,光材料和工钱就花了我好几千,这个价格不算贵了,不是手头上缺钱,我早就自己立起来了,哪里会舍得卖掉。”

其实说起来,胡诌与这个石老板关系非同一般,两人不但同村,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光腚朋友,他老早就知道他也是从别人手里买下的地皮,最初市政府定价是八千,一个姓王的一下吞下了四份地,姓王的自己只将其中两份砌起来了,还有两份多余的,有意转让,口号才打出,立即象野花招来狂蜂浪蝶,两份地皮分别卖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就是这个石老兄,姓王的地皮才脱手马上就后悔了,八千的地皮卖两万,邻居都说卖便宜了,可做买卖讲的就是个诚信,反悔别人也不会同意。这个石老兄本来做投资生意,满心以为十拿九稳赚了钱,手头活泛了再砌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市场风向一变,他的钱全部打了水飘飘,而且还背了一屁股的债,这应了一句话,狐狸没逮着反弄一身臊。

亏得他有头脑,他看准城市将有一个建房高潮到来,而建房离不了石灰,那时农村砌房,是就空地挖一个池,自己洗石灰,机器有租,八十元一天,但这一套放在城里却行不通,也就是摸准了这点,他大胆在城郊租了一块地,专洗石灰高价兜售,那些砌房的迫于无奈,只好来买他的石灰,这就如同往他怀里送钱来了,不过,人家买他的石灰也有一些好处,一是石灰场离城近,可以省钱省人工,二是价格贵是贵点,可还算公道。谁也想不到,这个行当竟然是小生意赚大钱,石灰紧俏得很,他家座机电话响个不停,他女人接电话都要跑折腿了,随着一车车石灰送出去,石老兄数钱数的手都发酸了,心里头那个乐呀。

这好有一比,以前人们做甜酒,打铁纺纱都是自产自销,当它们一旦占领市场,走向千家万户,它就成了一场大生意,头一个吃螃蟹的总是能捞到钱,面对这么好的销售势头,他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有钱可赚,何不扩大规模,而他手头又没有闲钱,这才想到了那块地皮,心想,地皮放在那里是死的,若将它变了现,那钱投入到这里,就会成倍翻番地长,到时有了钱,再设法又去买一块就是。

“五万是吧,有没有可能少点?”胡诌试探着问。

石老兄就叫起撞天屈来,“兄弟也,这个价已经够便宜了,你怎么可以帮外人搞我的名堂,说句良心话,不是我手头紧,说什么我也不会卖掉,往后我可是听说国家再也不批地了,你就等着看吧,这个物以稀为贵,地一缩,地价一准蹭蹭往上窜,到那个时候你再想买地怕是难哪。”

“说好了,那就五万啊,”胡诌的目的不过想跟他对老口,省得以后反复扯皮,弄得他这个中间人难堪,他眼晴骨碌碌一转,“兄弟我帮你把地卖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呀?”

“他妈的,你这家伙总是那么实在,这八字还没一撇哩,你就打起如意算盘来了,不过你放心,多少总是会扔两块骨头你啃啃,怎么的也不能让你喝西北风呀,是不是。”

“你姥姥的,你把老子当成了狗呀,老子可是一头狼,狼行千里吃肉,你没听说过吗?”胡诌可就气乐了,回敬了他一句。

“放心,肉是有得你吃的,这个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咱兄弟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也成钉。”

“我呸!就你这号角色也敢说这个大话,还真拿自己当大人物了。”胡诌就乐得前仰后合,连连跺脚,他兴奋地收了线,说实在的,他并不满足从他们身上弄几个小钱,他做梦都想发财,就连走路都希望捡到钱,他美美地算计着,得从这两人身上好好捞一把,让他们也放一放血,他斟酌了一下,决定等几天再跟毛亮联系,先调调他的胃口,这样鱼儿才容易咬钓,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做这种拉皮条生意,他是两面讨好,一赚一双。他的人生字典里只信守一条,那便是钱,如今这商业社会,人都认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是大爷,没钱是孙子,然而这笔生意做不做得成哩,胡诌倒是信心满满的。

十八章

毛仁一直被手头一团乱麻似的数据弄得痛苦不堪,心里烦躁。也是该着几个北方主机手倒霉,到底他们是小麻雀出窝嫩点,有一天他们做手脚时被毛仁捉了个正着。说起这事也好笑,只怪这几个演员太蹩脚了,俗话讲,新官上任三把火,毛仁每天劲头十足,来车间都是最早的一个,他的人虽然伏在课桌上忙着,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双耳象一个雷达,车间一动一静无不纳入他的视听,通过默默观察,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每次几个北方主机手填表时,总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弄眉使眼,填表时交头接耳,你看我的我看你的,填完之后还嘻嘻哈哈,象拣着什么大乐子似地,毛仁目光一旦扫过去,那几个人立即中规中矩,干咳嗽着散了去,鬼头鬼脑的,这让毛仁起了疑心,好几次去收单子,一转背就有一个迅速扯过另一个的边抄边望,神色紧张,毛仁眼风其实已瞥见这一幕,却装作没看见,只是加深了疑惑而已。这几个人不停当,你写自己的数就可以了,干嘛要抄别人的,做的事又不一样,怎么可能数字相同。

毛仁暗里多留了一个心眼,紧紧盯上了哥儿几个,背地里他比对这几个人的数目,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这几个人的数字常常有所夸大或缩水,要么是两个数字互换,若不是他事先有所察觉,怎么也不会想到有这么几个坏种在捣鬼。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是傻子也闻出点味来了。

毛仁百思不得其解,他又没得罪这几个货,他们为什么苦心孤诣搞这种小动作小把戏,思之再三,他决定揭穿他们,看他们有什么话说。所谓捉贼捉脏,就在某天他们故伎重演时,让他捉了个正着。“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别哄鬼啦,每天这么着算计别人,累不累呀?我还就真的搞不懂了,你们为什么处心积虑弄这小把戏害人,我跟你们一无仇二无怨,你们怎么就害到我头上来了哩?”

毛仁脸上涨得通红,心里头的气不晓得有多大,到底是斯文人,换了别人,只怕会破口大骂。

主机手第一反应是傻眼,然后是尴尬,再然后就嘿嘿的笑,除了笑还能干什么,毛仁却阴沉着脸,一点也不卖帐,不依不饶地。主机手们的脸被他训斥成了一副无赖的脸,到最后脸也黑了。

“别把我不当一回事,我一个生管虽然管不到你们,但总是有人能够管得着你们的,要不要我将你们每天怎么玩鬼的事捅到课长那里去呀?”

几个主机手先还不以为然,待听到这话,马上心里一紧,面面相觑,有点慌神了,课长开除个把人那不是小菜一碟,他们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步,“别,别呀,至于吗,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况且这也并非出自我们本意,何必做这么出格?”

“这是开玩笑吗?我看这是害人,”毛仁并没仔细回味这个主机手的弦外之音,他气昏头了,“说轻点,生产将因为你们弄得一沓糊涂,不知进行到哪里了,成了盲目生产,说重点,你们是在打击报复,我跟你们有什么死结解不开,值得下这种黑手?”

“看看,兄弟你越说越离谱了,”一个主机手陪着笑脸分辩道,“我们害你干什么?怎么可能哩,我们也就是偷了一点懒没点数,心想这也不打紧,真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以后再也不敢了。”

“事情明摆着,你们是避重就轻,是狡辩,人要摸摸自己的良心,我毛某自打进这个车间,我为难过你们没有?南方人跟北方人闹矛盾,你们不能一棍子都打死,是吧,”毛仁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一种口气,“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放你们一马,以后再犯,你们就等着看吧,除非有人活腻歪了不想干了,我总有办法让他知道我的厉害的。”

几个主机手满脸羞恼,涨红了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了。毛仁出了口恶气,扬长而去。一通百通,一顺百顺,毛仁终于将脚下这块看不见的绊脚石踢开了,一切水到渠成,畅通无阻。自从他拆穿了几个人的小把戏,北方人老实多了,知道新来的生管不是随便就能糊弄的,有两把刷子。毛仁就见北方人看他的眼神都是畏畏缩缩的,不免心里得意,尾巴就有点翘了。他在各机台东嗅嗅西转转,观察了解机台操作情况,主机手也很配合。不料下午锅炉又坏了,门片暖气明显供应不上,车间冷嗖嗖的,这个破锅炉修修补补,不知罢了多少回工了,象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走几步就要歇歇脚喘一口气,连说话也是不关风,因为牙齿都掉光了,这样的锅炉留着干什么,还不如扔了省事。这下可苦了车间的员工啦,手头虽然干着重活,也还是冻得缩肩夹背,手背通红。北京的冬天是什么天,冻得你屎出来,南方人初到那里,会一个劲躲在家里头不想出门。毛仁的罪就遭大了,他又没干活,冻得鼻滴一个劲吸溜,使劲蹬脚蹬得鞋帮都要脱了,实在撑不住了,他双眼骨碌碌转了几个圈,已有了主意,人是活的,卵是屌的,他死呆在这里冻死了也不会有人体惜。瞧着马头不留神,他脚底抹油,一溜烟从西边那扇小铁门窜出去,他想到食堂那暖融融的锅炉房,心头热腾腾的,他该到那里享受享受,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他才不傻哩。

锅炉房正靠着门片车间,也就百十来米的距离,因为工厂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要水用,锅炉几乎没有消停地烧着,木器厂什么都缺,独独不缺木头,那废的边角料小山似地堆在房间角落里,随用随添,烧完开口,马上就有人送来一车车的木片片木坨坨。到开餐时分,这里靠得住人山人海,人挤人人推人,象赶集一般,你踩了他的脚,他踩了你的鞋,敲盆打碗喊娘骂人,打打闹闹异常热闹,一些后生仔见了面,还骂人揪人屁股掐人家耳朵,好一番亲热。大家在此时一同蜂拥而来,除了吃饭,还在锅炉房隔壁洗碗刷牙打开水洗衣服。

因为房间不大,也就十几平米,十几个水龙头,三个开水龙头,那可是几百人呀,这么小的空间怎么容纳得下这么多人,后来的人不得不在外等着,刀子似的风刮到身上,那个冷呀,等了一会就失去了耐心,骂骂咧咧往里头挤,真是头碰头,屁股挤屁股,象贴饼子一样。往往这个时候,一些油皮的男人故意往漂亮的女人身上挤,想揩一把油。大家各不相让,为抢笼头打架斗气,大家怨声四起,有气无处发,矛头就一致对准了老板。埋怨厂里也不多安几个水龙头,做工本就累,时间又紧,谁不想宽宽松松塞饱饭忙完家务早点躺一躺,放松放松,这么多人凑到一块,打饭要排队,用水要排队,打下班卡要排队,只差拉屎拉尿不排队外,那样都要一个个来,这要耽误大家多少休息时间,中午休息时间也就个把多小时,在锅炉房这块几乎耗掉一半,人站一上午,哪怕多争取十分钟的时间,也就喘匀了一口气,还阳过来了。

最让人诟病的要算是打卡房了,鸽笼子似地,本来也就是一过道,只容一个人过身,偏偏要安排两队人马打卡,外面排着还有秩序,一到卡房,门口突然一缩,只有几尺宽,你也想先来他也不想退让,圆的也给挤成扁的,后面的人往往将前面的挤得拱起,凭空升高几尺,虽然中国人老喊文明礼让,甚至在车厢上都写上宁停一分不抢一秒。可一到关键时节,这些规矩都成了放屁。不过也难怪这些工友们,时间着实是太紧了,人都焦急呀,恨不得饭作一口吃,水取一瓢饮,员工们为了这事,反映过多次,好比半天云里打炸雷,只响雷不见下雨,老板嘴里答应好,总是不见动作,这个老板油滑,只怕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去了,能够在他耳朵中间给他塞一个塞子就好了。

老板是赚钱赚疯了,生怕多花了一个子儿,可为了监视工人,他倒舍得下本钱,车间和厂外各个主要路口,他装了许多监控头,不知他想防些什么。这个厂的环境差得无法形容,开水房浴室打卡房厕所,没一处令人满意,老板对与职工生活息息相关的这几个地方不闻不问,他赚了钱却一个劲的扩大车间,砌仓库,常人说的,这人打屁还要成本哩,老板愣是舍不得多花钱,这人要是来了情绪,发了性子,给你搞搞破坏,或者消极怠工,老板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们不是老板肚子里的蛔虫,搞不懂老板如何想的,竟连这点也想不到。

毛仁怕人说闲话,影响不好,他插着个头,脚下走得飞快,趁着没人一下窜到了锅炉房,象干地下工作的。锅炉房炉门关着,从炉门缝隙里看得见里面火烧得很起劲,通红通红的,这个锅炉怕是厂里最好的,从没歇过气罢过工闹过半点脾气。它专管食堂和职工的生活用水以及宿舍暖气供应。毛仁溜进房时,只看见为数极少的几个上夜班的打着哈欠,双眼迷离,在隔壁打开水忙活,锅炉房鬼也没一个,安静极了,这下他可乐了,若是平时,这儿早团团围了许多人,从炉里抽出柴火丢在房中间,搁了木片烧起熊熊大火,向着温暖的火,说着高兴的话头,山南海北一顿乱吹胡聊,那种场景让人向往,工友们凑到一块,荤的素的,什么开心上什么菜,而往往开性玩笑更易让人捧腹大笑笑破肚肠。特别是到了冬天,这里往往是最热闹的交际场所,比得上旧上海滩的百乐门啦。

毛仁打开炉门,从炉子里扒出一块熊熊燃烧的木炭放在地上,房角上多的是边角料,想让它一下子烧起来,木头不能乱堆,必须让它透气通风,全面接触氧气,干这个毛仁是轻车熟路,木头搭成架子,火舌就舔着木块上来了,冲起老高,玩火他还是有一套的。毛仁向着火,精神为之一振,心里头不再躁动,他静静地看着火堆出神,木头先是被逼出了水泡,木干了便焦黑起火,火光跳跃照在脸上,火发热时也在发光,照得房中亮堂堂的。

他从隔壁提过一桶衣服,这还是昨晚洗澡换下的,浸泡在桶里头,水都泡黑了。他还是有顾虑,厂里到处是黄总的老乡和家族人,人一有了权势,总有人献媚告状讨好他,毛仁怕别人告他上班洗衣服,心里犹豫不决,要不要洗了它。不想那火烤久了,就懒洋洋懒得起身了,更加畏冷了,也难怪,天太冷了。外面北风哨子似地呼呼刮着,打得门帘啪啪直响,像个顽皮的小孩在搞怪捣蛋,部分席卷而入的风打在人身上刺痛刺痛。他烤得暖洋洋晕乎乎的,要他陡然把手伸进冰冷冰冷的水里,那滋味可不好受。他找了一块砖头压住门帘,然后尽力往屋里挪了挪,少了风灌进来,房间里一下温暖如春,毛仁烤着火不知不觉昏昏欲睡。

不知多久,铃声急响,那铃就安了一个在锅炉房旁边,叫声特别激昂激越,震得毛仁耳朵轰鸣,人一激凌惊醒了。他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嘀咕道,操蛋,怎么就到了休息时间,有没有搞错。一会儿,房外已是人声喧哗,上白班的员工队伍有说有笑,队伍开到开水房打开水来了。有几人撩开门帘向锅炉房内探了探头,又走了。

“呀!这位同志哥躲在这里,可真会享受!,一个人独霸着一堆火吃独食呀.?"一个女子夸张地叫着,冲进来挨着他身子一沉,坐在了一块木料上。

毛仁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他眼神迷离抬头瞟了瞟那女人一眼。他其实已经听出是谁了,心中一颤,可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来人。那女人迎着他的目光莞尔一笑。妩媚中带点娇态。她披散着头发,那头发梢上还在滴水。

“噫!你怎么这个时候洗头,没上班?”毛仁埋着头问。

“好不容易轮上夜班了,有几天没洗澡了,一身发痒,趁这个机会洗干净一身,你不知道,一进澡堂子那个冷呀!”陈鹃故作夸张地缩了缩身子,好像还在洗澡,她舌头唏嘘吐出丝丝凉气。

毛仁被她故作娇情的神态逗笑了,“这真正的冬天还没来哩!你就在叫,看你怎么熬得过去。”

那女人嘻嘻笑,“妈呀!现在洗澡都这么冷,打后还不知道会� ��成什么样呢?可别把我们这些大活人都冻成冰棍了。”便咋舌.,并有意无意向他靠拢来,弄得毛仁心猿意马。

毛仁体贴地替她添了一把柴火,那火暗了一下,一忽儿便又红红地窜了起来,女人们偏爱这锅炉房,是因洗了头难干,正好来此烧一把火烘烘,这木器厂最不缺的是柴火,硬柴也容易烧,只要搭成个架子往下塞一把火种,一气功夫那火自然热热闹闹烧起来,那火光一闪一闪,满屋辉煌,照得人影在壁上晃动,也像着了火,任外面风如刀冰如棱,里面依然温暖如春。

这里有一句谚语叫;一九二九抄着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原来北方黄河封冻,那冰结得有几尺厚,就算开了坦克在上面走也不会沉。就在几天前,顺义这边的天垮下脸来,宿舍前下了一场半尺深的大雪,经那么多人来来去去践踏,有如打紧了一般,就像是粉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光溜溜的,冰层始终不化,员工出门打饭都要拄拐杖互相搀扶,年轻的工友们嘻嘻哈哈觉得好玩,把它当成了西洋景,可苦了上了年纪的人了,每天打饭时那个愁呀,有一次毛仁便碰巧看见一个五十岁的老人,一不留神直直仰了下去,四仰八叉的,后脑磕在冰上,当场晕了过去,慌的人们赶紧抬往医院抢救,这也算是盛世奇观吧。

.此刻那女人梳理着头发,水滴儿一梳抹下来一大把,那女人侧头烘头发时,头一歪一扭,那头几乎靠着毛仁的手,青丝拂在他手上,弄得毛仁心头麻酥酥的,心痒极了。

那女人却就说道"这天气是越发冷了,头发不烘干,最容易引发头痛脑热."

这女人烘了一阵,估摸着头发烘得差不多了,突然仰头看看毛仁道"你替我摸摸背上,是不是染湿了?"

毛仁以为耳朵听岔了,向女人注视一阵,那女人以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去摸那女人的背呀,他下意识地向女人背部瞟瞟,摇了摇头。

那女人就“扑嗤”一笑,她被这个男人的神色逗笑了,同时也为他的老实暗暗感动,她的眼无意中看到毛仁身边那桶衣服,"这是你的吧,你上班没空洗,要不,我替你洗了."

"不用不用!"毛仁仓慌地拒绝,陈鹃意味深长地看了这男人一眼,那张脸如此英俊,让她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就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这是她心底的秘密。这个男人却对她有意保持着友善的距离,显得有那么一点生疏,这使她不快,

"这有什么,不就洗两件衣服么!"那女人将头发一束,麻利地挽着衣袖,毛仁正不解她想干什么,她一把已捞过桶将衣服提到了自己脚边。

毛仁突然脸上变色,一把抢过来,没好气地道“我说了,我自己来。”

那女人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馿肝肺,闹了个满脸红,十分尴尬,换了谁也闹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毛仁不敢看她的脸,谁知道他是有苦难言哪,他害怕内裤上晚上做梦画的地图被她看到,故此慌了手脚。医学家给男人这一号行为起了个文雅的名字叫**,男人的老二可不是个老实的东西,别看它成天呆在裤裆里默不作声,它总会闹闹情绪,要发泄一下,这种时候总要有人出头安慰安慰,它才会老实听话。所谓**,不就是自我安慰的意思,可笑这女人不懂男人还有这一出,太不懂男人了,难怪会吃闭门羹。

空气有点沉闷“哎呀,好一出现代版的刘海砍樵呀,这海哥哥和胡大姐争来抢去的,好不亲热!”一个男人一头闯入,嬉皮笑脸,,大模大样挤进火堆边坐了下来。

“哎呀!这当官的帅哥就是好福气,要是有人替我洗衣服,我可求之不得,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给她磕头作揖还来不及呢!"

毛仁看着火舞蹈跳跃着,眼风瞄瞄那女人,没有吱声,这不速之客是郎平,出了名的不是个正经货,毛仁知道他是这么个东西,倒也习惯了他的疯言疯语,此人常年歪戴一顶绿色军帽,目的是为了掩盖脑壳顶上几根青黄不接的屌毛,那脑壳顶除了几根毛,几乎就是寸草不生的荒漠。毛仁本来厌恶此人,如今挨得近一打量,他就还觉得恶心,这个脚底生疮身上流脓的东西,生就一副惹人嫌的长相

,真是人嫌狗不理,这个人核桃眼,一张嘴异常肥厚,象被人打肿了似的,下巴有点前突,那模样比半坡氏族的原始人好不到哪去,再加上平日里脏话连篇,女人见了他就像避瘟疫一般远远便躲开了.。

此刻只见他一双眼贼亮地看着那女人,涎着脸皮笑道"鹃鹃妹子,什么时候你也替哥哥洗洗衣物,说真的,象我这样七尺汉子没人痛真可怜,有哪个女人献点爱心,就叫我死了,我也乐意!"说着话一只手不大安分,想去摸女人后劲的头发,

陈鹃脸一板,一只手恶狠狠向他砍了一下"别毛手毛脚,谁是你妹子!做你姑奶奶还差不多,也不打开狗眼看看自己那身行头,一身臭烘烘熏得人倒地,还想让人给你洗衣服,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你不如去认个小妈,天天喊娘看有不有人给你洗."

郎平明知女人厌他,也不介意,他自知生下来就愧对世人,是个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角色,早已习惯了女人对他横鼻子竖眼晴,他的皮厚得可以作鼓敲。他恬不知耻的嬉笑着,“你这女人好不晓事,这么久没闻过男人味,我是心痛你哩,怕你心火过旺,闷久了会烧坏哩!"

陈鹃眼神看看毛仁,那脸悠忽一片酡红,"你这张破嘴!满嘴喷粪,那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也轮不上你来痛你老娘,德性!"

郎平见她被激得杏目圆睁,樱桃嘴噘起,可把他乐坏了.“嘻嘻,看看,被我说中心思了吧,这小嘴都噘得挂得上油瓶了,消消气,女人要温柔一点才可爱,你凶得象母夜叉一样,还不把男人吓跑了。其实说句良心话,男人中看有什么用,最关键是货要结实耐用,银样蜡枪头也不会让人畅快,反而更加令人难受。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是怎么啦,都只看外表不看内在,专喜华而不实,缺心眼儿呀。”

毛仁见他说得越来越不象人话,心头火起,重重踢了他一脚,“你这个杂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给老子闭嘴!到处污染空气。”

"郎平拍拍裤脚,嬉皮笑脸的,并不在意,沉默了一会,故态复盟,一个人嘿嘿笑着,念起了他那套黄经,其实没人听他的,他一个人表演独角戏是有滋有味,他说他在山东打工那会,与一个女人上床,那女人在尝过他的好处之后,竟像三岁孩童馋嘴一般缠着他不放。

毛仁知道此人惯把下流当风流,便挖苦他,:“也会有女人看上你?那眼晴一定是长到pi眼里去了,你瞧瞧你这早出炉门没成型的货,让人看一眼就没了食欲,除非你正好碰上一头母馿,找不到公的,才会不管不顾让你骑。“

这回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很是解气,“谁说不是,这是一块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妈是屙早了点,怎么看也是没成型的货。”

郎平一副好脸皮,依然嘿嘿的笑,只是笑着那笑容便渐渐僵硬灰败,这家伙不敢对南方人耍横,毕竟怕人戳脊梁骨,还有一层意思,亲不亲家乡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呀,出了事还是要人的。

开工的铃声就在此时响了,郎平逃也似的离开了锅炉房。毛仁瞟了女人一眼,心头有许多话要说,就有点磨蹭,想想又怕车间里头有事找人不到,犹豫着插头缩颈出了门,里外温差太大,冷不防被冷风一吹,他扎实地哆嗦一下,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到了车间门口,他梳理了一下情绪,打开耳门闪进去,。车间都在各忙各的,热闹异常,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毛仁从心里吐了口长气,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车间有一双眼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纳入眼里,见了他这般情状,那人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陈鹃见人都走了,看着那团火跳跃,意兴阑珊。她的心情只觉也如那团火一般,孤独的跳跃着。她轻叹了一声,坐了一会,把火弄熄,她拍拍屁股也出了门。

十九章

靠男生宿舍最南边是电视房,鹃子觉着无聊,打算去看看电视,碰见男生宿舍前面来了一对男女,这两人并肩走着,打情骂俏,显得异常亲热。她那眼就瞪得溜圆,咦,这俩人是谁?这个女人是牛登莲,因为今天休息,女人打扮得格外上镜,她身边那位就是那守大门的保安,这个人鹃子倒是认识,他是南方人,外号伟马桶,咦!这俩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鹃子心里困惑,一个北方女人,一个南方男子,八杆子打不着的俩人,就凑到了一起,看情形,关系绝不一般。她不知道,这伟马桶是一个调情高手,他早就对牛女子的美貌垂涎三尺,牛美女常常打厂门口过身,一来二去,二人媚眼儿抛得满天飞,女人有心,男人有意,也就水到渠成了。老话讲,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女人占了主动,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哩。

只见牛美人手里拿着两本杂志,伟马桶与女人并肩走着,挨挨碰碰,俩人时不时对视一下,四只眼里都冒着欲火。她俩人不知道,背后有一个女人一双眼死死盯着她们俩,酸溜溜的。伟马桶此时眼里装满了那女人,哪里会知道背后还有一双眼晴盯着。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女人,她云鬓高挽,雪白的脸上白里透红,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大眼晴顾盼生辉,天然的红嘴唇,饱满而又性感,嘴角微微上翘,别有一番俏皮意味。这个男人就看得全身一阵酥麻,这女人打扮起来竟然如此漂亮,跟电影明星都好有一拼。俗话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马靠鞍。脸面毕竟小,而身体面积大,视觉上美感由大面积决定。这女人穿着一套女式深色驼绒套装,内衬雪白的衬衫,长长的雪白的脖子衬托得她象一个天鹅,十足一个靓丽的白领一族,这样的一个女人打死也没人会信是在这厂里打苦工。那两人打打聊聊,一头钻入男宿舍门里,一晃不见了。

鹃子被惹动了心火,心里好奇,想看看俩人到底会干什么,因为白天男宿舍员工几乎都上班去了,里面空空的,眼见俩人打得那般火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哩。

男生宿舍十分拥挤,一个约二十平米的宿舍排满了铁床,中间仅余一条俩人对过的通道,牛女子有点拘谨,进了门,一屁股坐在门口边一张铁床上,伟马桶在对过的一张床上翻着什么,一会儿,只见他从床头枕头下面翻出几本书,那女人凑过去,伟马桶见女人全身贯注盯着自己手里的书,他露出一脸坏笑,“这本书最精彩,你们女人要好好看看。”

那女人不疑有诈,接过来一看,“呀,你好坏呀,你们男人真下流。”

女人羞红了一张脸,握着粉拳连连向伟马桶捶打,原来她看到封面是一个女人脱得光溜溜的,什么都一览无余,一些小画面上还有男女做成一堆,那女人好像很享受状,在作无声的轻呼,她哪能不明白是在干什么,这些充斥大街小巷的地摊货。

那男人嬉皮笑脸的,“你没听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男人谁没看过这个东西。”

伟马桶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眼看去,真正的一表人才,不过此人是牛屎外面光,好好的大名不叫,为什么叫马桶这么难听的外号,也是寓意为外面光里面臭之意,在南方人里头是出了名的‘花心萝卜’,勾引女人很有一套。见女人轻捶自己他趁势捉住女人的手,俗话讲,打是痛骂是爱,他还不明白女人的心思,乘机一把抱住女人,就在脸上啄了一下。那女人虽是有心,竟无心里准备,就一个劲挣扎。伟马桶倒也不急,将她轻轻放开,就这么一会,两人早已面红耳赤,喘息不定,眼见女人羞红了脸,并没生气,伟马桶心里可就乐坏了,那心思又活跃起来。

这个美女第一天打门口过,这男人就看傻了眼,不想这女人无意中也注意到了岗亭里的他,一步三回头,还向他抛了一个温热的微笑,就那一下可是把这小子的魂都勾走了,好半天他才醒过神来。那一整天他都是魂不守舍,一个劲地琢磨那女人是谁,打哪里来这么个漂亮的女人,可真是少见哪,她对自己抛那个媚眼儿到底是何用意。

一来二去,见这女人总是一个人,身边也没个男人,他的心里就活跃了,打起了歪主意,追女人嘛,要胆大心细脸皮厚,这个男人是无愧于这点的。他总是借故拦这女人一下,借着不认识左盘右问,实则借个由头跟她攀谈套话,不知怎的,俩人越谈越火热,就谈拢去了,就像两块牛皮糖粘到一块分也分不开,伟马桶明知这女人结过婚小孩都打得酱油了,他却一点也不忌讳,他的魂从见女人的第一天就被女人勾走了,就是那一个媚眼儿勾走的。厂里做保安工作挺闲,坐着没事,他爱到处搜罗一些书籍打发时间,碰上这牛登莲也喜爱看书。今天这个女人休息,伟马桶乘着巡逻领着她来宿舍找书。女人拿了书,一时并没走的意思,赖在床上向宿舍里外四处张望,“你们这男生宿舍怎么这么脏,床上那么乱也不归拢归拢,你看这地面脏的一沓糊涂,啧啧!这是人住的还是猪窝呀,亏你们也住得下。”

“你们女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没结婚的男人有几个精致的,都这德性,我是巴不得什么事都不干,晚上睡觉时往被筒里头一钻,万事大吉,早上被窝一撩,事事不干,洗了脸刷了口直接上班,这多省事,人都累得不行,谁有精神弄这些空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那鼻子不是摆看的,就没有闻到一股难闻的怪味,都脏到这个份上了,亏你们还睡得着,俺算服了你们了。”女人皱眉捂鼻,一股臭不象臭汗不象汗,混合着烟味腥味臊味的古怪味道叫人闻着恶心。

“咦!没有呀,”伟马桶使劲吸吸鼻头,不以为然地笑道,“都习惯了,谁叫我们这些单身汉没人痛,要是有个堂客帮着打理打理生活,那该多好。”

伟马桶说着说着,就成了蚂蚁上树顺杆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不,你就给我作老婆算了,我们俩拼在一起,你置一个炉我买一个灶,两个人一块吃饭有多热闹呀,是吧?”

“美的你,只是你一个没结婚的后生仔,俺是生过两抱崽的女人,孩子都打得酱油了,那你这个亏可吃大了。”女人嬉皮笑脸,也是半真半假,望着他直笑。

“吃点亏就吃点亏,我是求之不得哩,这样一来,不也多了一个人痛我吗。”伟马桶看着女人脸上笑颜如花,媚态十足,他那心就痒痒,贼胆就肥了,看宿舍没人来,一边调情道,“只要你没意见,我们不如现在就做一对野鸳鸯。”

这男人是个色胆包天的角色,只见他两眼放光,搓着双手向女人走去。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女人急促的质问他,继而格格笑着,起身躲避,却早被他一把扑上去抱住,那女人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后生仔如此大胆,面色一变,声音颤颤地道“快放手,这人来人往的,别让人瞧见了,面上须不好看。”

这个男人已失去理智,他已经被这个女人的一嗔一笑撩拨得上了火啦。哪顾得上这些,只见他头皮一炸,全身发硬,就势抱住女人就啃,都说少女不解风情,少妇初解人事更加风骚,果不其然,伟马桶虽是采花高手,也被女人一嗲二唱三媚弄得灵魂出窍欲火上升,他疯狂啃女人脖子啃脸,一边一只手很不老实地伸入女人的胸脯,女人突然细细的尖叫了一声,差不多要软倒下去,一只手想去掰开他的手腕,哪里掰得开,,此时的她被这个男人弄得心猿意马气息紊乱,口里则娇喘不已,面上桃腮泛红。

鹃子恰从窗边经过,那玻璃不是花的,里外通透,这一幕就落入她眼帘,不由就吓了一跳,他想,这对狗男女可谓大胆,宿舍是什么地方,随时会有人撞进来的呀。其实她并非没有见过阵仗的女人,她在湖南省城打工那会,大宾馆龙蛇混杂,她什么老板没见过,那些老板手里捏了几个钱太会享受了,许多宾馆服务员往往都被这些老色鬼拉下了水,不过这样也好,女人献身男人出血,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产主义,老板一共她们这些女人,财产就共到女人家里头去了。

有时她想,事实上马大爷臆造出来的共产主义是不存在的,是又一个乌托邦,它只是一个哄得人热血沸腾的空想目标。搞社会主义已经见证了这一点,吃大锅饭就会人人偷懒,干什么都不主动,还想从集体那里偷点占点,既然这个基础都打不牢固,也就更不可能到达终极目标了。这些都是题外话,还是说那女人,鹃子想起过去,还有点恋恋不忘,若不是年纪大了,要结婚了,她也不会回老家,可这就是她的宿命,不回去又能怎样。

伟马桶也是晕了头,全身亢奋之极,象吃了伟哥,随着女人一起软到在床上。

“来人了,来人了,”女人感到窗口有人影一晃,本能地轻呼了一声。伟马桶一惊,停止了动作,那女人趁机翻过身来,赶忙整理好紊乱的衣衫,“看把你急得猴子似地,晚上到我屋里去吧,老娘喂你奶。”

女人一边整理搅乱的头发,一边向心有不甘的他狭狭眼,说道,“让人看了多不好意思,到晚上俺让你吃过够。”

伟马桶喜得都不会说话了,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脸上兴奋得油光溢彩,见女人也是脸泛红潮,尤其妖艳妩媚,忍不住又冲上去啃了两口,那女人越发臊红了脸,娇滴滴的,只怕他还会做出更加荒唐的举动,落荒而逃。

说起来,伟马桶在厂门口老是拦她,作为一个过来人,她怎么会看不穿他那点小把戏,她其实对家里男人绝望了,只当他已死了,她是积怨成恨,她这类女人,一门心思只想靠男人养活,没有了男人,她就没了主心骨,她不过是抱着游戏好玩的态度跟他接近,不料这个后生仔如此顽劣生猛,让她大吃一惊,也动了心火,玩的就是心跳,她无心中又找到了恋爱的感觉。这连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这怎么可能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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