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贞德死了。

胡周本来担心他会黑化，没想到最后是火化。

他去六个六研究所谈话期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是什么使他从热望突然转向绝望？

又是谁，将他逼入阴暗的角落不能露面？

程贞德，程贞德，他果然成了贞德。

或者说，应了胡周初见他时心中的吐槽：美梦成真？得了吧！

“七浮屠”项目，正式胎死腹中。

回想一起相处的时光，胡周觉得程大叔的日子过得真是累。

也许只有在最后这段自由落体下坠的过程中，才享受到了片刻的自在。

“艺珍，我在飞。”这话听起来似乎很解脱吧！

……

……

胡周的部分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第二天，各大媒体步调高度一致地发布了官方对双滴公司的处理决定，定性为因外包沟通误解导致的事故。

如此一来，双滴公司不仅大大减轻了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而且道义上的责任也大大减少。

毕竟只是误解，主观上并没有恶意，双滴公司是本着一颗善心办事，无奈所托非人，所以，处理结果就是——深刻检讨，立即整改。

对某工作室的处理则不同。虽然媒体上只是顺带提到一句“将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但实际施加的处罚要比字面意思严厉得多。

首先，工作室背负重大过失的责任，市场监督厅立刻责令其停业整顿。

虽然业主都已经身故了，但执法单位依然制作了一整套文书，确保法律程序上没有瑕疵。

而网络行业协会更是努力展现出穷追猛打的姿态，一面发布公告，坚定表态要坚决地将别有用心的从业者从行业中清除出去，一面组织公关力量冲到工业园区，在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门前举行规模可观的声讨活动，深情地缅怀双滴事件的遇害者，声泪俱下地控诉同行败类程贞德的可耻行径。

其间有人难以抑制心中的义愤，投掷砖块砸碎了工作室的玻璃门，顺便破门而入将工作室内的设备和办公家具抢夺一空。

所以，双滴私飞乘客遇害的事件，主要责任是由名不见经传的程贞德和他的工作室背下了。

此事沸沸扬扬闹腾了两三天，网上爆出了更大的新闻——当红花旦元晨夕插足大富豪雷蒙德婚姻。

公众的注意力转移了，借此机会，双滴私飞的舆论危机平息了。

同时，另外一些颇值得玩味的新闻也被掩盖了过去，比如合众国参加多国联合舰队在艾弗瑞嘉海域的实弹演习，又比如新阳市北部发生震感明显的地震。

……

……

胡周不明白为什么工作室要为双滴私飞的事背锅。

李槐是当事人，胡周试图用Q群联系他。

但是，“木鬼”一直没有回消息。

胡周又花了不少时间爬网寻找李槐的踪迹，只发现他上了PWU（程序开发者联盟）的黑名单，被终生封杀。

这是联盟最重的处罚，意味着李槐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开发任何程序，任何正规企业也不会再给他任何程序开发的岗位。

程贞德同时上了黑名单。

胡周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鞭尸吗？

胡周又试图联系程梁君。

但此人同样杳无音讯，手机关机，短信不回，朋友圈断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再找林媛丽，也同样毫无线索。

这倒可以理解。这小姐姐和天上的樱花城有莫大的关系，在这舆论的风口浪尖，可能是去天上避难了吧？

……

……

在胡周寻找工作室同僚的同时，一位林媛丽出现在了远在数千公里外的新阳。

阳城公园外的便利店门口，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挡住肩头还在淌血的伤口，走进店里买早餐。

收银员小哥注意到她不甚整齐的衣衫和略憔悴的容颜。

那长相，邻家，青涩，人畜无害。

那眼神，果断，冷静，甚至有些决然，绝不是邻家女孩所能拥有的。

小哥不禁想起之前曾经造访过小店的一位美女。

说起来，那位美女赊的账好像还没还吧？

然后，这位林媛丽到房屋中介要求租房。

中介小哥注意到她的模样，不禁想起曾经来此要求租房的一位美女。

哦，好像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陪着，啧啧，鲜花插在了那啥上。

中介小哥向林媛丽介绍了一套二居室，声称这户的房东刚从艾弗瑞嘉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善心大发，吃斋念佛，租金最低。只是依然没租出去，因为这屋子里前些日子发生过奇怪的事，墙体被破坏过，现在刚刚装修好不久，可能有点气味。

林媛丽似乎并不在意这些，道：“就这间吧！”

与此同时，在广阔的大平洋上，老船长又出海拉网清理洋面上的垃圾了。

还是那位大副，远远地发现了在垃圾中沉浮的尸体。

透过高倍望远镜，他们甚至能看清那尸体的容貌。

那略有腐烂的长相，邻家，青涩，人畜无害。

那空洞的眼神，果断，冷静，甚至有些决然，绝不是邻家女孩所能拥有的。

“可惜了。”大副悻悻道。

老船长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副手，提醒他说话注意点，并犹豫要不要把那东西捞上来。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巨大的引擎声。

两艘涂装着红点的空中巡逻艇飞临打捞船上空，放下了一根悬挂着机械抓手的吊索。

机械抓手扣住浮尸的脚脖子之后，巡逻艇迅速爬升，倒提着浮尸没入了云中。

……

……

胡周无法与工作室中的任何同僚取得联系，只能暂时搁下心中的疑问，开始忙自己的事。

程贞德说过，他给一位业内人士发了介绍信，希望那个人能给胡周上太空的机会。

现在胡周收到了对方助理发来的电邮，其中有这么一句话：“胡周同学，我们希望你能够完成这项任务，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胡周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进入一张新的地图了。

他开始着手准备。

为了了解更多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他想起程贞德坠楼当晚自己拾到的SSD硬盘。

他知道，这硬盘来自程贞德的笔记本电脑，而程贞德经常一口气就码好几千个字。

那么，这硬盘里会有什么发现吗？

胡周的指尖变形为SSD插口，接上了硬盘。

当他看到程贞德每天都在写的东西，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

……

眼中含着眼泪

歉诚的忏悔

镜中好忧郁的我

像是真的犯了错

我也不愿去体会

那种苦涩滋味

又有谁能告诉我

该怎样去做

时常感到疲惫

辛酸和劳累

镜中变消瘦的我

忍受不平的折磨

我也不愿去体会

那种苦涩滋味

又有谁能告诉我

该怎样去做

不愿去过平常的生活

放弃一切是我的错

何时得到轻松和快乐

何时驱散身边的寂寞

……

……

没错，他是在一遍一遍地抄歌词，整整抄了八千零九十六遍。

一个有想法、闲不住的人，一直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就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