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桃源镇的情况，一家四口要是分上二十亩地，就是自己不想种，租出去给别家，带上地租，一年也可以有万把块钱的额外收入。这也是如今农民为数不多真正能拿到手里的福利！

正是因为土地越来越金贵，每个村子因为人员变动——生老病死，出嫁迎娶，新生儿等等原因，一般五年左右就会重新划分一次土地归属。

按林小川的预想，这分地只是来走个过场。他的籍贯也在牛家村，只因是外姓，他妈出嫁以后，分地从来就没他的份儿。如今的林小川也不想找什么麻烦，硬要那几亩地。只是陪着刘秋菊一家过来要回属于她家的地，顺带把这些地给租出去。毕竟她们现在都在李营居住，来回收拾着也太麻烦。

因刘秋菊要到牛全有坟上去烧个火纸。林小川就带着小花和小朵来到了村居委会。

按照通知要求，交上母女三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拿着刘秋菊一家户口本看了半天的村治安主任牛满仓却皱起了眉，似是琢磨了好一回儿后，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小花，小朵，你妈呢？”

在牛家村生养长大的小花和小朵，还是有些惧怕面前这个四十几岁依然孔武有力的治安主任。听到牛满仓的问话，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小花怯生生的答道：“满仓叔，我妈上坟去了。”

牛满仓‘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又翻了翻刘秋菊娘仨的户口本，头都不抬的说道：“等你妈回来再说吧。这分地的大事儿，你们小孩子家的又懂什么？”

进屋后就靠着门框的林小川呵呵一笑说道：“满仓叔，我听老海说，咱村里这回分地还是抓阄是吧？一人五亩，我婶子家仨人，就是十五亩。村里要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这是都拿过来了，要是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回去了，那边也挺忙的。抓阄让老海家帮抓就行，地好地赖我们都不埋怨。”

听完林小川的话，牛满仓抬起头来，看着林小川撇了撇嘴：“我们牛家村分地，关你一个外姓人啥事？”

林小川愣了一愣，对着牛满仓摇头笑道：“自然不关我事。我又没说要地，我就帮我婶子问一声还不成了？”

牛满仓瞪了林小川几眼，随手点上支烟，也是摇着头笑着说：“你？问问肯定行。不过这事儿还是等春花回来了，我跟她说。”

“哎？满仓叔，这有啥说得？咱村子就这几十户人家，千把亩地。抓阄分地，分的好赖我们都没意见还不成？”林小川皱起了眉。他和小花小朵商量过，并不想让刘春花在村子里多待，毕竟牛全有过世也没多久，在此睹物思人，难免伤心伤神。

“小川，这是人家春花家的事儿。你插什么嘴？你做得了主？”牛满仓有些不耐烦的说。

林小川呵呵一笑，看了眼小花和小朵，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满仓叔，你给我说就行。我当得了主。”

听到林小川的回复，牛满仓眯着眼看了林小川一眼，然后看了看并排坐着俏生生的小花和小朵，脸上浮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啐了一口吐沫后冷笑着说：“看来村里传那些话也不是空穴来风……算了，反正你们现在不在村子里，我也懒得说什么。只是小川，你知道咱们村里的规矩不？”

“我就是个外姓人家，咱村里规矩那么大，我哪儿会知道。”

“呵呵，这我倒是忘了。那成，小川，你既然能当

春花家的主，我就实话告诉你。这回分地，秋菊家是一分地也没得分。”

“啥？为啥？”林小川蹭的一下，站到了满脸不耐烦的牛满仓身前。

“你也别给我大呼小叫。说了这是规矩。咱村子里出嫁的姑娘，不管户口迁没迁走，一律是不给地的。秋菊们一家都不在村里住了，还分什么？好了，解释完了。你们不是忙吗？那就赶紧走吧。”

林小川瞪着摆着手的牛满仓，‘哈’的一声笑了起来：“满仓叔，这小花小朵还在上学，婶子还在守寡。人家这孤儿寡母的，谁出嫁了？不住村里就不给地？咱们村儿现在还有几户人家常住的？不都在镇上城里买的房子，眼瞅都快成空心村了。要真这么着，我劝婶子搬回来得了。就这么几户人家，怎么分也得分个百八十亩地吧？”

牛满仓嘿的一笑，对着林小川咧了咧嘴，露出满嘴的大黄牙冷笑着说：“小川，你这是出落的越来越俊了啊。”

林小川眼神一冷：“满仓叔，你这怎么个意思？”

“什么意思？嘿，我听说你一个小伙子可是把春花母女仨都接到你那儿去住了，还置办了个小院子过起了日子？春花妹子是没出嫁，她守着你这么个俊俏的小年轻，还舍得嫁？啧啧，还有这俩花骨朵一样的小姐妹，小川啊，你艳福不浅啊！”

林小川一下子气乐了，直接抬起手指着牛满仓说道：“牛满仓，我叫你一声叔，那是你岁数到这儿了。只是真没看出来，你这一把年纪都特么活到狗身上了！你说的这是人话？我也是在咱村子里生养长大的。要是那两年没婶子的周济，我特么早饿死了！我现在稍微过得去一点儿，当然不会让婶子一家在这寡情的破村子里受欺负！”

被林小川指着的牛满仓‘蹭’的一下站起，用力拍着桌子，大声吼道：“你别在这儿给我咋咋呼呼！规矩就是规矩！你一个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

吼了一半的牛满仓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竖起的汗毛，让混过不少年的牛满仓时隔多年又感受多年未曾有的感觉——只有真正要跟人拼命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沉寂的时间并不长，但过于压抑，一触即发的气氛还是被吓到的小花和小朵化解了开来。

看着站在左右两边，小心翼翼拉扯着自己胳膊的小花和小朵，林小川闭了闭眼，再一睁眼，眼神也温柔了下来。

“呵。成，满仓叔你真要说规矩。那咱们就说规矩。我记得以前我家分地的时候不给地，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当时说外地嫁过来的媳妇儿不给地。现在又扯到出门的姑娘也没地？那敢情咱这牛家村女人就不能有地？

那我就奇怪了，你家那俩闺女可是嫁到城里有些年了，分地的时候为啥她们都有？这也就算了。算上你儿子还有儿媳，你们一家四口种着百十亩地，又是怎么来的？你家俩姑爷还有几个外孙，我可没听说啥时候把户口迁咱们村。这回，还是这么个分法？”

“呵呵，跟我说这个？”人高马大的牛满仓笑了起来，随手挽起衬衫的长袖，绕过桌子直接走到林小川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别说我家那百十亩地，支书家还种着两百多亩。这事儿咱们全村都知道。有谁放个屁？你特么算哪根葱？嗯？”

“我从来不是什么葱啊蒜的什么的，就是一个外姓人，你们想种多少，我也真管不着。只是

该是我婶子的地，你们一分也少不了。这土地不是你的，也他妈不是支书家的。是国家的！”

针锋相对的林小川看着满脸怒气的牛满仓，寸步不让。

“哈哈哈，那我要是不给呢？”牛满仓放肆的笑了起来。

林小川长呼口气，拍了拍小花和小朵紧拉着他的小手，柔声说道：“小花，小朵，你们先放手。”

两个丫头却是齐齐摇头，小花抬头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给小朵使了个眼色，俩少女就开始用力的拉扯着林小川的胳膊，直往外走。

此时的林小川如果真用力，又岂是两个单薄的女子拉的动的。不过看到紧咬银牙，眼泪都快憋出来的俩丫头，林小川轻叹口气，恨恨的瞪了牛满仓一眼，还是跟着两个丫头先走出了村委会。

走出十几米开外，小花看了看四周没人，方才小声说道：“小川哥，你别冲动！村里人都说他们跟镇上派出所关系很好。咱们先回去，跟妈商量商量再说……”

听着小花的劝慰，林小川皱起了眉。牛满仓能堂而皇之地对他说出那样的话，皆因他说的都是事实——在这个不到一百户人家的牛家村里，支书牛进财，治安主任牛满仓，多年以来都掌握着整个村子绝对的话语权。在高速卖地事件之后，这种情况尤甚，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也毫不夸张。

但这十几亩地并不是他林小川的，那是刘春花母女三人最后的依仗。虽说他心里不介意把刘秋菊她们娘仨当亲人看，但知道了小花小朵对他的心意之后，林小川还是有些顾虑的。

女大不中留。从始至终就是把姊妹俩当亲妹子看的林小川，是决定把两个丫头给供成大学生的。只是从村里出去的大学生，林小川还没见过谁能再回来。而这十几亩地，也能作为刘春花最后的一点依仗。

农村人，还是手头有地，心里不慌。

何况这些地，于情于理都是刘春花一家应得的。没了男人的孤儿寡母就活该让人欺负？

只是冷静下来，这事儿还真的有些棘手。硬着来肯定不行，他林小川没权没势的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

那就是软着来了，真要是送个万儿八千的能把这地要过来，林小川觉得也能接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次分地，乡里乡亲这些人家谁不是晚上提着东西往支书家送？这年头到哪儿都这样。

只是现如今的林小川正巧把钱用了个干净，又没到收庄稼的时候。想服软也没东西拿的出手。

因为小花她们以前那个小院该收拾的东西都已收拾干净，所以一时间有些一筹莫展的林小川，带着俩丫头回到了他的小屋。

推开院子，长时间没人居住的小破院居然又是干干净净。小花和小朵对视一眼，都有些狐疑的看向林小川。

“小川哥，这怎么回事？”

听到小花的提问，林小川撇了撇嘴，想到那个有着‘猫’属性的可怜女人，眼睛忽然一亮。

要说这支书牛进财虽然精明无比，可也是一个年过六十，整天盼着抱孙子的老人。要不那个可怜女人小慧也不会病急乱投医，被牛二那老不修的给糟蹋了。

想到那个夜晚，可怜兮兮的女人跑到这破院，向他求救。当时的林小川也只是随口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毕竟，他和她也不算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