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会在心碎的时候来圣母殿寻求庇护。但欧文知道他在这里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慰藉。伊薇绝望的恳求深深地刺痛着欧文的心。但同样，他需要狠着心做出决定，去找伊薇，就会违背他对西尼亚的誓言。他知道伊薇并不会劝他草率行事，但彼此的情感让他们变得脆弱，仅仅读着她的来信就让他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选择把毒药师的塔楼当作自己的避难所。在这里，他可以独自一人沉思冥想，和自己的心魔独处，但并不是完全独自一人——因为那里还有鬼魂。

房间依据埃塔伊内的喜好重新布置了，屋子里残留的味道让他想起这位小偷的女儿，记忆是那么鲜活可感，他差点儿逃回楼梯处。他坐在一个小箱子上，背靠着墙，抬头盯着椽子，让这进退两难的重负暂时压在双肩。他感觉糟透了，上一次感觉如此糟糕是伊薇结婚的那天。记忆里痛处的棱角，仍然刺痛着他的心。

这些年来，欧文一直暗自希望阿塔巴伦国王会以某种方式死去，再给他一次和伊薇在一起的机会。这种情况在塞弗恩和他的初恋身上发生过。但很久以前，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这种可能发生了。如果他早点儿知道就好了……如果他早点儿知道就好了！

他曾经嘴角扬着冷笑、心中带着恶意，前去布里托尼卡，用咒骂的言语和鄙视的态度向女公爵求婚。纵使他对她态度恶劣，举止无礼，西尼亚还是耐心地忍受着他的冷嘲热讽、粗鲁无礼。她接受了他，因为她看到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让她在乎他。爱他。

他真的能违背对她立下的誓言吗？他真的想这样做吗？

他忍不住一直在想，她离开锡尔迪金时有多么伤心欲绝。现在他很清楚，她当时就知道他被迫要做出这样残酷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她那样焦躁不安的原因。

欧文擦了擦嘴巴，闭上双眼。德鲁已经任命他为锡尔迪金的护国公。他不能在那么远的地方效忠国王，履行使命。这个小男孩身边需要人，需要有人教他学会如何统治王国。但他怎么能在伊薇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去帮她呢？他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却不去找她？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一个让他在乎的人伤心的决定呢？

他慢慢习惯了塔楼里的味道。想起埃塔伊内之死又

让欧文痛苦不堪，胸中不禁一阵悸动，但他来这里不单单是缅怀她的。每一条石脊都按压着欧文的后背，他的内脏收缩着，想让时光倒流，让自己变回那个曾经胆战心惊的小男孩，那个由安凯瑞特?崔尼奥薇细心教养、保护周全的小男孩。他多么想再见到她啊，向她诉说自己的恐惧和疑惑，接受她的安慰和帮助。他愿意拿自己全部的财富作为交换，让这一愿望变成现实。悲伤和憧憬填满他的心，泪水浸润着他的双眼，沾在睫毛上，只是没有掉下来。

“你会建议我怎么做？”欧文冲着一片静谧低声说道。在塔楼上空，他能听到一阵温润的晚风拂过。他带来的那几根细蜡烛成了唯一的光源，影子笼罩着整个房间。欧文从箱子上站起来，拉开窗帘，站在窗户前，看着自己在玻璃上映出的影子。如果从下面这个漆黑的城市里抬头望向城堡，看到塔楼里传来的点点光亮，也许会误以为是颗星星。

他看到玻璃上的自己撇着嘴巴。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确实糟糕透顶。这就是塞弗恩在他哥哥艾瑞德去世后被迫要做出的重大决定吗——这个决定引发了多年来一连串的灾难后果。欧文不够聪明，无法预见未来。他没有曼蒂克天赋。

但他有西尼亚的提醒。之前有过像欧文这样的人，有过像欧文一样需要面临艰难选择的人。那个人选择放弃自己的妻子。故事要重复上演多少次，循环才能被打破？内心的力量如此强大。欧文明白前人为什么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欧文盯着玻璃，看不清远处夜幕笼罩下的城市景色。未来也一样漆黑。不论他多想看到未来，终究不得。他必须在不知道后果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好吧，他知道某些事情将会发生。

欧文很了解自己，知道如果他去了埃东布里克安慰伊薇，他也许再也不会离开那里了。他无法看着她忍受痛苦而置之不理，一定会去安慰她。这很可能会在那个王国里引发人们的流言蜚语，会影响年轻的雅各统治王国。

他没给过伊薇任何承诺，但却向西尼亚?蒙特福特发过誓，几乎和结婚誓言一样有效力。他还戴着一枚戒指。抛弃它绝对不行，会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如果他去找伊薇，之前需要解除婚约。但一想到要和西尼亚断绝联系，他就痛苦

得瑟瑟发抖。她是位厉害的巫师，但她自己又是那么脆弱，就像她借以为名的蝴蝶一样。他确信她一定会同意让他从婚约中解放出来的。她是那么心地善良、宽宏大量。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地暗中帮助他。她给了他父母和兄弟姐妹一个家。她用自己的力量救了他的命，救了他的军队。她还把锡尔迪金从永恒的冬天中解救了出来。

这还不是全部。自从开始了解她，他就愈发喜欢她。他开始想象有她在自己身边的生活——他很喜欢这个想法。西尼亚并不像伊薇那样爱说话，但她却是个更好的倾听者。她是泉佑异能者，和欧文一样，因此他们两个可以在某种特殊的层面上相互联系。他们两个携手把这个王国从毁灭中拯救了出来。有了她的帮助，他相信他们能重建曾经统治这片土地的宫廷和韦尔图斯规则。

“安凯瑞特，我该怎么做？”欧文轻声悲叹道，在自己复杂的情感中挣扎着。

他想象着她就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紧肚子，压抑着疼痛。从他认识她开始，她一直都是疾病缠身。有些病让她受了不少苦，但她还一直努力呈现出兴高采烈和令人欣慰的状态。

安凯瑞特一直都很了解他的心。这两个女人谁更像她呢？答案不言而喻：西尼亚。

欧文听到轻柔的脚步声走上塔楼。他的听觉一向敏锐。他听着这脚步声，带着一丝突然袭来的希望，想象着是安凯瑞特走上楼梯。他从窗户前转过身，愈发惊讶地眨着眼睛。谁会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来看他？抛开一切逻辑和感觉，他极度渴望来者是安凯瑞特。

是凯文?艾默雷来了，他刚刚获得任命，负责掌管“艾思斌”。欧文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居然找到了你，真不可思议。”凯文说，他小心谨慎地看着房间。“我们为了找你搜遍了整个王宫。”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欧文说，“我需要时间思考。”

凯文带着同情怜悯之情微微笑了笑。“听到雅各的消息了，我很难过。伯爵告诉我的时候……”他们两个同时陷入了对这个消息的沉思，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一片寂静。

欧文意识到是时候把塔楼里这些鬼魂抛在脑后了。这些决定只能由活着的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