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张秀才又随爹出去了吗？”小悠不满道，自从秀才跟了大帅，莫名其妙居然颇合大帅心意，两人开始只是常常交流，如今已是焦不离孟了。

“对啊，小姐，秀才现在可招喜欢了，不光大帅，那些鼻孔朝天的军官老爷们也都特别尊敬他！”小春高兴道。

“哦~”小悠双手托着下巴，也不知是何心绪：“这个臭秀才，本小姐为他铺路，现在出息了几个月都不来看我一回，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恩人！”

说着话，小悠拿起火钳又往火炉内添几块煤块，狠狠拍打像在出气。小春见状哪会不知道自己家小姐的心思，忍不住嘻笑道：“小姐，您要是真喜欢秀才，就去和大帅说说呗。”

“谁...谁喜欢那个穷酸书生了。”再狠狠使火钳将架在炉框上下不去的煤块拍碎道：“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就会窝在屋里看古经，又不能打仗，又不会干活，啥都得旁人伺候着，哪点招人喜欢，我都快烦死他了！”小悠嘴硬道。

小春借着昏暗的光亮低头眯眼紧盯着手里的针线活，表情却很活络，嘴角不住上扬道：“是嘛，那正好，我听说大帅要张罗给秀才讨老婆呢，他有了老婆咱们正好把他赶出去，以后再也不许进这院里。”

“什么！”小悠拍桌而起，吓了小春一跳，差点把针戳进手里，小悠却不顾这些，慌张询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春无辜道：“当然是真的，张副官亲自操持这事，能有假吗？”

肯定小春所言属实后，小悠即刻向门口而去：“我去找爹爹。”

“哎~等等！”

啪！

也不顾小春的阻拦，小悠夺门而出，只留小春高声喊道：“大帅还没回来呢！”然而小悠已穿着单薄的布衣闯入了漫天纷飞的雪地里。

帅府内：

“办的不错，这类莽货就得狠狠治，得叫他们怕了才能长记性！”大帅拍着秀才的肩头大笑道。

秀才却眼神淡漠，微点首算是回应，从表情中看不到他有什么想法。

“你也别在意，茫茫草民，贱着呢，你学问好又聪明，天生跟他们不是一回事，何必为他们伤心，这个世界还是得有阶层，上层不心狠手辣下层就得寸进尺，不然怎么供养聪明人思考，推动世界进步啊？你得学会适应！”大帅脱下军装随意扔在洋沙发靠背上，舒坦坐倒半仰着光秃秃的脑袋，喝口下人递来的茶水，颇为惬意的哼着小曲。

“敢问大帅，您父母祖辈又是何阶层呢？”秀才毫无波澜道。

砰！

水杯碎裂的声音猝然响起，立在沙发边的下人被惊的卧倒在地，瑟瑟发抖，看清地上碎片后也不去管是否会划破手，连细碎的渣滓都小心拾起攥在手心。

“滚开！”大帅不算

使力，却以鞋底蹬开慌乱的下人，走向秀才道：“你真敢仗着我的倚重这么放肆？！”

没有垂眼去看身高稍矮半头的大帅，秀才依旧目不斜视道：“晚生只是好奇相问，既然大帅也出自寒门，出自您口中的下层阶级，为何不能理解当今水生火热的百姓。”

“哈哈哈哈~”大帅不怒反笑，放声大笑道：“问的好！我为何不理解？我太过于理解了，老子爹妈就是那些年饿死的，要不是没办法老子也不能上山当土匪。可老子拼命半辈子，不是为了理解旁人！”

深深吸口烟，大帅稍微平复情绪道：“老子也想读书认字，干干净净的跟你们一样，别看我现在五大三粗，年轻时清秀着呢，为啥旁人看不起你酸秀才，偏偏我用你当副官？因为我也喜欢读书人，老子这些年替你们搜集古书字画，花去多少功夫，看看我那书房，要不是老子，这些宝贝不全让贱民糟蹋了？！”

狠狠一脚踹开实木大桌，大帅重新坐回沙发道：“你个傻秀才，没上过战场，哪知道人命多贱，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天天崖边上站着，枪林弹雨的打下这点花花江山，原来是为了清清白白的理解那些快饿死的贱民啊？老子是为了我当年受过的屈辱，为了我那些战死的兄弟！！”

大帅情真意切的话还是让秀才有些触动，这小一年他也充分认识到圣贤书里描绘的升平世界与谦谦君子确实过于理想，甚至违背人性，可若每个底层拼搏者成功后都如大帅所想，那世界何时才能光明，这种恶性循环如何才能打破？

“大帅，您年轻时难道就没痛恨过当权者骄奢淫逸、毫无作为，没想过为改变世界的不合理而做出奋斗吗？”秀才追问道。

“呼~”长长吐出口烟气，大帅彻底将脑袋丢在靠背上，合眼疲累道：“想那些做什么，年轻人不自量力罢了，到我这年纪，什么都看开了...”

“您只是认输了而已！”秀才丢下这句话，便不再回头，向屋外走去，大帅似没有听到般，什么都不回答。

※※※

“秀才！”小悠刚入帅府大门，就遇到迎面而来的秀才，不禁伫立呼唤道。

秀才也才出上房门，思虑繁重低头徐步，目不斜视的挪着步子，听见有人喊他才抬头观瞧，却蓦然见一位身着薄衫，玲珑娇俏的女子。

那姑娘正紧缩着半边身子轻倚在门框，越过白雪茫茫痴痴张望，玉润的脸庞被冻的通红，柔弱的身形微微颤抖着，如风雨飘摇的油纸伞，冬凛绽开的雪莲花，她顷刻就俘获了秀才全部的目光，在这皑皑天地中，风雪碎花中，将直透心间的冰凉都抚去，仿佛乾坤隔断，只剩下两人互相遥望，心灵相通。

踏在雪地中的脚步有些轻飘，却吱吱作响，秀才复低头前行，更加大步伐，尽量掩藏着自己无法平静的内心，被揪扯作一团

的内心，在小悠苍白的注视下越过府门。

“天凉了，多穿些。”

小悠犹在恍惚间，未曾注意到秀才说些什么，只一昧望着前方，哪怕人已远去，前方早已空旷。

“啊，知道了。”许久后，又似片刻间，小悠才轻声答道，眼中已噙满泪水。

※※※

“爹，您真在帮秀才张罗婚事吗？”小悠急切问道，也不管身上积雪遇屋内热气融化。

大帅心疼的将她拉到火炉旁，为她披上衣服道：“你打听这事干嘛？”

“我喜欢秀才。”小悠决绝道，昂首道：“非他不嫁！”

“什么？！”大帅猝不及防，惊的倒退两步，他怎么都没想到女儿会如此说，那秀才已过而立，人至中年，女儿花容月貌芳华正茂，为何会相中秀才。

“胡闹！”大帅气的来回踱步道：“你可知他多大年纪？他大你十多岁，十多岁！！”大帅愤怒道：“等你像爹这般年纪时，他已经倒在炕头上不能动弹了！”

小悠神色平静道：“我都知道，爹，我非他不嫁！”

“你！”大帅浑身颤抖，手指快要戳在了小悠脸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瞧出了女儿的决心，小悠平日里欢闹，很少像今天这般冷淡，若不是至死不渝必不会心无波澜。

“气死我，你是想气死我！！！”大帅怒吼道：“来人，把小姐给我关进书房里去，没有我的容许谁都不能放她出来！”

两旁下人虽喜欢小姐，但大帅的吩咐没人敢违背，便只好用力架着拼命反抗的小悠向书房而去。

小悠使劲力气喊骂踢打，奈何挣不脱下人的束缚，就在进书房前一刻撕裂了喉咙哭喊道：“爹，你这是要女儿死！！！”

听出小悠声音中的凄厉，大帅仿佛被击穿心脏般，双眼无神的躺倒在沙发中，不停摇晃着脑袋，似在恐惧似在颤抖，脸色发青，好一会才哆嗦着嘴唇道：“张...张副官！”

张副官就住在帅府侧房内，早就听见主房内的动静，更听见小悠的嘶吼，不禁一同心如刀绞，站在屋门外却不敢进去，这刻听大帅叫他，立马掀帘而入，连往日入门的礼节都顾不得，进门就问道：“大帅，小姐她...”

话还没说完，大帅便神色戾然的转身道：“秀才那件事先别办了，姑娘放回去，多给些大洋，过些日子再说。”

张副官点头，担心小悠还想再问，可看大帅铁青的神色，便叹口气准备出去。

“还有，姑娘回去的事千万别让秀才知道，谁都不许说！也告诉她们家，看好孩子，姑娘要敢出门，击毙！！”大帅肃然道，看其面色也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张副官心中一紧，瞧出大帅决心，即刻敬军礼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