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哼哼几声，似是颇有不服之意。他摇摇晃晃迈出门去，却见魏玦迟迟未有动静，不由得叫喊道：“嘿，魏大侠，你还打算留在这儿吃晚饭么？”

但瞧魏玦驻足原地，望着斜靠在床头的颜晓晓，沉吟片刻，忽地开口对黑衫男子道：“颜大哥，在下还有一事。”

黑衫男子本是俯身在不远处生火煎药，听得魏玦之言，当下未有转过头来，只是一字一句道：“你小子难道是聋子么？”

魏玦神色坚定，朗声道：“我心知兄台对外人颇有偏见，但有句话我还是不得不说。在下曾学过些许毒理，方才也是瞧过令妹的病情和桌上那包药材。我虽不知这药是哪位郎中所授，但如我所料无错，令妹的病与那药剂定是脱不了干系。”

黑衫男子此时缓缓起身，双眼冷冷望着魏玦，眸子里满是杀气，淡淡道：“照你说来，我每天给晓妹喝的都是毒药？”他神色虽是平静至极，然话语间却含着一股极深的不善之意。

颜晓晓亦是听得满脸不信，虚弱道：“魏大哥，你……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些药都是大恩人给我们的，绝……绝对不会那样的。”

魏玦闻言一惊，心道：“大恩人？在我看来那送药之人非但不是个恩人，恰恰反而是个大恶人。”他思量间，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黑衫男子轻叹一声，对颜晓晓道：“晓妹，莫要怪我。”

他话音方落，左手忽地摸向腰间那条银白长带。但听“铮”地一声，黑衫男子竟是从中抽出一把玄黑软剑，映着屋内微弱的灯火，隐隐照出阵阵寒光。

魏玦心头登时一跳，尚未回过神来，便是瞧见那玄黑软剑已是疾疾向自己门面刺来，情急之间，猛地伸出两指，当即夹住黑衫男子剑尖，忙道：“颜大哥，你听我解释……”

黑衫男子瞧得魏玦指力不凡，出手极快，不由得眉头一挑，轻哼道：“好小子，看来还有点本事。说，是谁派你到这里来的？”

魏玦被他问得有些不明所以，方要解释，但听身后老酒鬼嘿嘿一笑，大声喊道：“爷爷来告诉你！”此言方落，魏玦便觉身后登时窜出两件事物，呼呼作响，骤然从耳边飞过。

黑衫男子瞧得来物乃是两段朽木，不由得冷笑一声，指间忽动，一挽剑花，震得魏玦后撤数步。兔起鹘落之间，但瞧他左腕一抖，剑尖登时激起无数剑影，转瞬间便是将那朽木撕得粉碎。

黑衫男子本欲上前追击，谁知眼前又是飞来一团黝黑之物，当下仍是以先前之法刺去，不料此时老酒鬼扔来的却是一团黑泥，松软至极，一刺之下便是四散而开，登时撒得黑衫男子满脸皆是。

他双目受制，正想用手去抹，可一闻之下，只觉这泥巴腥臭难忍，几欲呕吐，不由得皱起眉头。

老酒鬼原本见他剑招如此，眼神间颇有微妙之意，然瞧得此景，不禁仰天而笑，拍手乐道：“啊呀呀，爷爷的童子尿味道如何？”

黑衫男子听得脸色通红，两眼微闭，大喝道：“你个混账东西！”他当下怒火中烧，全然不顾那沾满尿水的黑泥，忙用衣袖擦去，可此时睁开眼来，哪里还有魏玦和老酒鬼的影子。

屋外小径，老酒鬼摇摇晃晃地拉着魏玦一路小跑，口中还不断地叫喊着：“哈呀，快走快走，追上了来追上来了！”

然而魏玦却是一脸不情愿，不时回转头来瞧看背后的草屋，神色略微显得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奔走了约莫半里的路程，只见魏玦忽地停下脚步，低声道：“不行，我还得回去。”

老酒鬼回头瞧着他，眼神中满是惊奇，开口道：“哎哟，我的魏大侠。你是傻了还是疯了，回去再吃上几剑，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魏玦回身望着远处漆黑的夜色，不安道：“方才那些都是误会，只要我跟颜兄弟解释清楚，他没理由不相信我的！”

老酒鬼见他驻足不前，当下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摇首道：“你这小子，真是当好人当上瘾了。难道你刚才没瞧见姓颜的小子那张脸么？你的话他若是真能听进去，还用得着对你下杀手？”

魏玦听得低头不语，喃喃道：“可颜姑娘都是因为喝了那药，才让自己的身子变得这般虚弱。倘若我不让颜兄弟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怕她一辈子都好不起来。”

老酒鬼斜眼一瞥，瞧得魏玦神情失落，不禁长叹一声，起身拍拍他的肩头，淡然道：“救那个女娃之前我就与你说了。这世间有许多事是你做不到的，你想救别人，别人还不一定让你伸手去帮呢。事已至此，又何必介怀，若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岂不成了亏本的买卖？”

魏玦闻言，缄口许久，幽幽叹道：“唉，我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老酒鬼嘿嘿一笑，伸手握住魏玦的右腕，乐道：“这个好办，眼下就陪我去夜莫归喝个痛快，包你解千愁！”

魏玦抬头望向北处那点点的灯火，伴着阵阵清冷的夜风，微若荧光，恍惚出一丝毫无生气的凄凉。

两人缓步东行，不多时便融入灯火通明的夜市。此时虽是戌时过半，然街头巷尾依旧极是热闹。老酒鬼拉着魏玦在人群中左窜右挤，脸上满是惬意之色。而魏玦则是低头不言，神色仍是有些失落，似乎还是对先前之事耿耿于怀。

起伏之间，老酒鬼忽地停下脚步，回首对魏玦嘿嘿一笑，道：“到啦到啦，就是这儿了。”

魏玦闻言抬头，只见面前横立着一间三层楼坊，门外直插着一杆长旗，随风飞扬，其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三个大字，夜莫归。

老酒鬼朗声道：“夜莫归夜莫归，三两杯美酒下肚，自然是神仙也不想回去咯。”他言语间，不时地咂咂嘴，仿佛是在回味那妙不可言的高粱酒。

魏玦听得漫不经心，而老酒鬼也未曾在意，拉着他直上二楼，找了一处角落坐定。

老酒鬼正想开口吆喝，一旁眼尖的酒保已是小步迎了上来，笑道：“二位爷，不知有何吩咐？”

老酒鬼手中握着一根竹筷，在木桌上来回轻敲，挑眉道：“三斤高粱，半斤五花，半斤炒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