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将军的大方让阿龙惊讶了片刻，但随后他便明白对方的选择是理所当然。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那要取决于到底有多少个敌人存在，不过明知道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憋着劲要坑自己还傻乎乎地跟另外一个敌人死磕那就是单纯的蠢。阿龙对造梦人执着的追逐让他已经犯过好几次这样的蠢，如果没有凌充、蓝天这两人陪他一起出生入死，说不好以后还要在这条黑道上一路走到撞南墙，万幸的是他现在不止一个人，尤其是想到自己的行动极有可能牵扯到凌充和他的家人，在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就要仔细斟酌是否踏出去。

于是乎和造梦人短暂地利益媾和，至少是跟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短暂媾和，就在阿龙心中成为了可选项，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甄将军将她的敌人全部信息透露给阿龙，实际上是一种祸水东引般的自保行为，其实跟大方不沾什么边。

“好吧，我可以听听看。”阿龙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准备听听对方都提供什么再谈价钱，反正他对别人还算是个讲诚信的，但对于坑了自己父子两代的造梦人嘛……

诚信？呵呵。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这个组织成立已经有些年头，而跟我们一直保持敌对关系的那帮人，说来有些讽刺，他们还和我们牵连颇深，某种程度上都算是兄弟阋墙了。”见阿龙这幅态度甄将军也不在意，认真讲起了她所知的当年往事。

维和战争，又要从维和战争谈起，仿佛这场烂仗是世间一切苦难与丑恶的起源似的。

其实也确实如此。

战争是政治的终极延伸，这话不算全对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一场战争的爆发有其偶然性和必然性，总结起来无非战争是由人所发动，而人并不具备人工智能的纯粹逻辑思考，也做不到神那般的全知全能。哪怕是在发动战争这样最终极最暴烈的政治行动，其中依然不可避免地掺杂个人利益个人感情乃至于一些在普罗大众看来根本和疯子呓语没甚区别的古怪个人道德。

每场战争的起因都是混沌，但在每场战争结束的时候，秩序会建立在这场战争的尸骸之上。

众所周知二十世纪后半的政治格局由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来决定，就像二十一世纪后半的政治格局建立在维和战争的尸体之上，但与二战结束时的稳固格局不同，维和战争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烂仗，它的停止不是因为一方将另外一方彻底击溃——在确保互相毁灭的核武器时代下两个超级大国基本上无法通过战争来彻底消灭对方，真正“杀死”了维和战争的是战争双方都开始因为这场战争带来的内部压力而崩溃，为了最后不至于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双方才不情不愿地结束这场人类历史至今最没底线也最古怪的世界大战。

非要和其他历史事件对比的话，维和战争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倒是颇有几分神似，都是号称终结了一切战争实际上什么都别有解决的战争，它的唯一意义便是酝酿下一场更猛烈的战争。

自不必说，很多期望着在这场战争终结时获益的人心里憋着一口气，那些靠着战争攫取了权利的势力更是对和平嗤之以鼻，合众国那边封闭的法西斯体制里还剩下多少心怀不甘的战争狂不得而知，至少在联邦内部，以军方为首的鹰派对于政府强制中止那场虎头蛇尾的战争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以至于战争结束不久军方激进派就差一点掀起内战。

但要说对战争终结最不满意的人绝不是浑身上下都是机械零件的大头兵和耿直得让人讨厌的将军们，而是在整场战争中左右横跳于各方势力之间，好处捞尽坏事做绝的军事情报系统。

“联邦情报委员会？”阿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一个组织的名字。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战争期间它的存在是最高机密，战争结束之后它就被政府强制解散并销毁了一切关于它的记录，知道它存在的人不是永远闭嘴就是被‘强制永远闭嘴’，懂吗？”

“既然如此，你为何愿意跟我说这些？”阿龙奇怪道。

“因为它就是一切的源头，而且你现在也算是它残留尸骸上的一只小虫了。”甄将军流出个讽刺意味的笑容。

这个所谓的情报委员会据说是伴随着联邦成立诞生的，然而名称听起来很正式的它并不是一个政府组织而是由无数个人凭借个人意愿形成，其内部成分之驳杂远超阿龙想象，几乎每个联邦政府中有头有脸的部门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那些参与者从加入此组织的那一刻算起，他们就算是背叛了自己原来所效忠的组织。

“所以这算是个啥，内鬼联合会？”甄将军的解说让阿龙觉得哭笑不得。

“对，就是个内鬼联合会，但你要知道联邦刚刚建立时候究竟有多少内忧外患。”甄将军还真承认了阿龙对这个组织简单粗暴的评价，“联邦最初只是个在合众国的军政压力下勉强攒起来的军事同盟，你能想象将近一百个国家在几年时间里乱糟糟地捏合在一起是多么混乱的场面吗？有太多利益团体太多机会主义者想要在联邦内部搞事情，他们也许不是真的想要搞垮联邦，也许只是希望搞些事情出来让自己的利益得到最大化，可若是人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联邦在宣布成立的那一天怕就会当场解体。”

“所以这个内鬼联合会就是不想联邦散掉自发集合起来的维稳组织，谁想在联邦内部搞事，他们就先下手为强把搞事的人搞掉？”阿龙这才大概理解了这个组织成立的目的，甚至听起来还挺正义的。

“是的，至少最初是这样。”甄将军的脸上写满了遗憾，“随着联邦的政治格局逐渐稳固，随着维和战争的爆发，这个本意良好的组织逐渐就变了味道，如同这世上绝大多数终究会腐朽下去的组织一样。”

“那它腐朽的有点快啊。”阿龙忍不住嘲讽，阿龙虽然历史成绩不咋地，他也知道联邦成立和维和战争之间并没几年日子。

“谁让它成分驳杂呢？”甄将军耸耸肩膀，“一个组织杂质越多腐烂的就越快，情报委员会就是个中典型，在稳固联邦体制之后这些人渐渐开始无事可做，正逢当时维和战争开启，合众国拼了老命想要在联邦内部搞事情，他们便应运转型成为一个肃反乃至于到对方地盘上搞阴谋颠覆的情报组织，不得不说那时候他们做的还算不错，你在历史书上看到那些烂事里面多多少少有他们的影子。”

“同时他们也攫取了更大的权力？”这样一个不受辖制还能反过来辖制别人的法外机构，阿龙都不敢想里面存在多少内线交易。

“对，这就是他们不想看到战争结束的主要原因。”甄将军无奈点头，“战争拖得越久，他们能攥在手里的权力就越大。最初这些人的想法只是保护联邦体制，可是随着权力一步步因为战争转移到这些人的手中，这些人就开始了腐化，他们逐渐开始变得傲慢和偏激，认为是他们从外敌和内忧中拯救了联邦，而联邦政府不过是个拖后腿的橡皮图章。他们希望攫取更多的权力来补偿自己的牺牲，希望自己成为联邦的幕后政府，他们……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害了很多不该害的人，为的只是让维和战争继续拖下去，脱到他们手中的力量足够将联邦政府取而代之的那一天，你看过《1984》么？”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阿龙在年轻中二的时期还真翻过这本书。

“哼，那大概就是他们梦想中的世界吧，一群把自己当成了神的白痴。”甄将军冷哼一声，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