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薄暗的灯盏如同蒙上了层氤氲，朦胧中隐含灯芯跃动。房内香气缭绕，气味独特，这样的氛围，有些许暧昧，也有丝丝诡秘。

算起来，他也有十年没见过这个女人了。十年前，她是他的师姐，而十年后，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们也不至于成为敌人，但也绝不可能是朋友。

“小云！”

多年不见，她丰腴了许多，可那双明眸依旧流溢着年少时诡智的光华。

“过来坐吧，我煮了你最爱的云雾茶，是今年的新茶”。

女人一袭长裙，明艳动人，简直与昔日那个只会舞蹈弄剑，出语豪爽的大姐姐判若两人。

“师姐，好久不见”。

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尤其是那双冰凉如黑曜石般的瞳孔，久久地倒映着桌上那杯清澄的云雾茶，却无动于衷，毫不动容。只是他的冷淡，还不足以把女人的热忱浇灭。

“怎么，不敢喝？”女人笑盈盈地看着他，端起茶杯就轻啜一口，吐出一缕缭绕的白气，恰似弥漫在山涧的云雾。

“放心吧，没毒！”女人把茶杯挪到他面前，可他始终不肯碰一下。

“小云，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来找师姐啊……三年前，你不是和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的吗？那块残袖如今我还收着呢，怎么，现在遇到难事，要来求师姐啦？不过，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女人好缜密的心思，居然立即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不过，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这个女人若见死不救，他不会怨恨，转身就走罢；若是肯帮，他也不会对她抱有多大的感激，毕竟，若不是这个女人，他根本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男子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现在被官府追缉，困在京城，所以想借贵宝地修养几日”。

“追缉？哼！”

女人轻轻晃了晃云鬓上的发簪，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心想，果然是这个小子！当她第一眼瞥见贴在城门口那张通缉令时，早就心中有数，纵然画中的犯人头戴斗笠，唯独露出个下巴和嘴唇。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去杀人！

“帮你可以，不过，你先得告诉我，到底是谁让你去杀那些官员的！”女人脸色绯红，表现得有些许急躁。这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当年她苛责那个经常一声不吭就扔下宝剑，贪玩逃跑的小师弟一样。

“不行，按照约定，我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

男人的下巴如刀削的冰雕般僵冷，那冷静得如死物般不掺杂一丝情绪的脸庞，让女人看着陌生，也有些许的惊愕。在她的记忆中，那个小师弟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罢了罢了，女人蹙了蹙眉头后，又长长吐了口气，在她眼中，这个男人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副软硬不吃，雷打不动的倔脾气。想必，就算挥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

“好，我可以帮你！可如今我们无亲无故的，我帮了你，你又准备如何答谢我？”女人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她也是个生意人，处处精打细算，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答谢？”

他抬头瞥了女人一眼，那笑容突然便得好生亲热客气，“怎么答谢都行，只要不是让我取自己的性命就可以了！”

“好，爽快！那咱们一言为定！”

女人一手提起茶杯，像喝酒般豪爽地一饮而尽，而男人眼前的那杯云雾茶已经凉了。清澈柔和的茶色泛出阵阵涟漪，女人砰的一声把杯底磕在桌上，又激起了几层褶皱。

多年未见，其实，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慨。

“那个男人……”，犹豫了大半晌，他还是忸怩地翕动薄唇，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原本不想提起那个男人，若不是他，师姐也不会背叛师门，独自下山，被师傅逐出师门。可环视这富丽堂皇，纸醉金迷的天香阁，他就知道，当年那个男人并没有选择她，他也是出于一种幸灾乐祸的好奇才问问。

“他死了”。

“什么，死了？”

男子僵硬的横眉间浮现一道深深的刻纹，这个女人的语气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听不出半分悲痛的情绪，就像一句随意的搪塞敷衍。

“对，他三年前就死了！”女人又肯定地补充了一句。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片冷寂中，女人凝视着烛光，绯红褪尽，脸颊上的那片红嫩只不过是胭脂水分的粉饰。

男子缄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端起桌上那杯冷茶，昂起头，饮得一滴不剩。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说罢，他把杯子上一扔，瓷杯稳稳地落在桌上，发出砰砰的几声清脆。

“小云！”在转身的刹那间，女人突然叫住了他，眸子里隐耀起粼粼的光芒，像是疼惜，又像是内疚。可片刻的沉默后，她又把一切情绪咽回肚子里。

“你放心，这几天你就先住在这里，我会让人收拾出一间清净隐蔽点的房间来……”

“好，多谢易老板的安排！”

“还有，过几天你再到我房里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嗯，知道了”。

男子点点头，扬起墨色的衣裾，如同风一般无声无息地走开了。

……

“你为何还在这里？”

墨衣男子再次踱步至庭院，那抹茭白般清丽的倩影子还独坐于花下。

杜若没有动，一朵柔嫩的桃花掠过枝桠，翩翩落至她的掌心中，继续安逸地沉睡。

“你为何这么早就出来？”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安静地伫立在庭院中央。

“客官，都这么晚了，你要么就留在厢房里过夜，要么就请离开吧……方才我已经说过，客人是不允许进入后院来的，你要不赶紧走的话，恐怕就会有人来请你走了！”

说罢，杜若深深懒腰，拍拍衣服上沾的点点粉瓣，准备打道回房。

“你叫什么名字？”

擦肩而过之际，杜若隐约中嗅到一股血腥味，可风一吹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桃花芬芳扑鼻的香气，刚才的气息恍若错觉。

“你……”，杜若呆滞了片刻，只觉得这男人精巧的下巴儒生气质十足，似曾相识。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再次追问，语气有些生硬。

“罢了，以后恐怕是无缘再见的了，知道名字也没什么用处！那小女先走了，公子请自便！”

杜若掩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纵然冰雪琉璃世界已化为一汪春水涓涓流逝，可这寂静的黑夜依旧能酿造一阵阵初冬的凉风，贴在肌肤的薄纱自然难以御寒的。

杜若加快脚步，好像生怕被这股寒津津的凉气追上。殊不知，庭院中央还有一抹黑影，静静地凝望她这云雾般飘逸的烟影消失在黑暗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