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可以残腿人的容貌，冲淡人的记忆，有时却无法硬生生剥去一份执念。

夜阑深静，夜陌独坐于阁楼上。

烛光漫洒，月色皎洁，两者竟如水乳·交融，叫这偌大的楼阁湮没在静谧幽冥的夜色中，明明被寂静包裹，可内心却久久不能释怀。

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虞老大身上？

倘若世间真有还阳回魂之术，他恨不得现在就派人到墓地把虞老大的尸首挖出来，然后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把来龙去脉问个一清二楚。

多年前他与高手过招时不慎被对方偷袭，身负重伤，无奈只好躲在荒郊的破庙里。本以为自己就此一命呜呼，曝尸荒野，谁知竟然遇上了一个丑姑，她为他敷药疗伤，夜陌才得以活了下来。当时夜陌不辞而别，完全是形式所迫，一来那劈在肩膀的一刀太过凶猛，仅仅一瓶止血粉根本无回天之力；二来敌人还在暗中搜查他。

当时天还没亮，夜陌就独自离开了，只留下那半瓶的药粉。

夜陌不由得想起那女子的玲珑身段，确实，要是没有颊上那片黑斑，说不定会是怎样一张沉鱼落雁的脸蛋。那清澈的双瞳，月牙般的弯眉，杏瓣一样的双唇，月色幽暗，可当时夜陌瞧得清清楚楚，那精致的五官绝对不俗……想着想着，夜陌突然迷乱起来，恍然觉得那丑姑的容貌愈来愈清晰，似乎她一直都在身边一般。

只可惜，当第二天夜陌再派人到破庙寻找恩人时，再也找不到踪影。

万籁俱寂之际，忽闻一阵清脆的银铃，伴着一股芙蓉香风，把夜陌从沉思中惊醒。

“夜哥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云罗端着一壶香茗，淡紫长裙悄悄拂过冷清的地板。她今日在王府苦等许久，盼到落霞满天，盼得心水凉透，终于把这个男人盼了回来。

可夜陌一回来，却连晚饭也没吃，反而独登高楼，一人呆到了现在这个时辰，白白浪费今日她在饭桌上的精力。

“夜哥哥，听玄武说你今日为皇上查案去了。可有结果？”

云罗一头长发坠肩，褪去满头叫人眼花缭乱的华钗珠翠，倒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其实，她不关心政治，她只觉得夜哥哥有什么心事。云罗希望，能踏入他内心的人是她。

夜陌叹了声，道：“犯人是抓到了，不过夜明珠还没有找到”。

来京城之前，娘亲曾对她说过，一个真正的女人，不仅能为夫君料理好家事，更要为夫君分担忧思，云罗记住了。

“这夜明珠确实是稀世珍宝……”，云罗低语道，她倒好香茗，放在夜陌的身旁，“记得先帝在时，就把夜明珠镶嵌在冠上，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取下来了”。

“确实……”，听云罗那么一说，夜陌陷入了沉思。

他十二岁那年就被先帝送到王府，一年到头唯有随皇宫贵胄入宫请安时才能与先帝团聚，父子俩间越来越疏远，那时熙太后已经宠冠六宫，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夜明珠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先帝从东海寻得的宝物，当时先帝还准备要把它赠作熙太后凤冠上的明珠，以博美人一笑。可后来钦天监夜观星象，道夜明珠觅得之际，恰逢九星连珠，紫气东来的瑞景，此乃四海升平之兆，于是先帝就把夜明珠留了下来。

此番夜明珠被盗，又缝天下动荡之时，只怕又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云罗，先帝在时，你时常侍奉左右，可知那夜明珠有何特别之处？”夜陌端起香茗，轻啜一口。

云罗郡主是熙太后的侄女，从小就能在大内皇宫来去自如，加上她又聪明伶俐，十分得先帝欢心。可以说夜陌离开皇宫后，先帝对云罗的喜爱更胜于他这个平日里缄口不言的皇子。

云罗与父亲相处的时间更多，有时候，夜陌还有点羡慕这个小丫头。

“这个……”，云罗细想了一番，道：“我记得那夜明珠在白日里与其他海珠并无太大区别，可一到晚上，便绽放出绿光，瑰丽无比。对了，记得有一年黄河水患，先帝还带着夜明珠到泰山祈福呢，那次一去就是三个月。本来不应该去那么久的，可听说好像是在祭典中夜明珠遗失了，先帝兴师动众，寻了好久才找到！”

“哦？”夜陌白若羊脂的长指划过鼻尖，若有所思，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见夜陌对这件事情似乎很上心，云罗又为他倒满了一杯香茗，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国师也跟随去祭祀，不过回来后没多久，国师就突然换上了重病向先帝请辞告老还乡了”。

黄河水患那年发生太多事情，夜陌今生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母妃就是在那时病逝的。

眼见气氛有些僵冷，云罗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碰到她夜哥哥的禁忌。

当年作为熙太后的侄女，夜陌总是对她忽冷忽热，有时甚至抱有敌意，无论云罗如何向那位满腹才华却沉敛不言的大哥哥示好，她得到的永远是一张冷脸。然而独居深宫的太妃，也就是夜陌的生母，却对她这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小郡主非常好。云罗经常带些小点心出入太妃宫，与太妃相谈甚欢，这一来二去，两个孩子也熟络了。

只可惜两年后，夜陌就被逐出皇宫搬到王府里。

“夜哥哥，早上奔波劳累，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云罗神色黯然，她也深深记得太妃的忌日。

那年，先帝不在皇宫。

人情本来就凉薄，更何况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太妃不受宠，后来还被打入冷宫，晚景凄凉，临死前夜陌没来得及进宫，身边只有个行动迟缓的老嬷嬷相伴，心酸苦楚之景可想而知。而在这夜深人静，触动情肠之际，自己偏偏提起了黄河水患那年的事情，不是惹夜陌不快吗？

“好了，云罗，都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夜陌又饮下一杯茶，转向另一边。

“我……”，凝视着那漠然的背影，云罗欲言又止。

她知道夜陌恨熙太后，而她是熙太后的侄女。

“好，那云罗先退下了，夜哥哥也好好休息”，说罢，云罗轻吐一口哀怨，收拾好茶具悄悄退下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只是所有夜陌在意的人，如今都不在这个人世间了，包括母妃，还有那个人……

“郡主，怎么了？”莫兰见云罗独自从高台走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马上走过去询问。

从小到大，云罗对夜陌的情意她看在眼中。莫兰足足大云罗一轮，如今是个蓄发不嫁的老姑娘了，见惯了世事百态。而这次回京，恰是夫人特意让她陪在云罗身边，为女儿排忧解难。

“没什么”，云罗浅浅一笑。

从前的云罗只要一不高兴便会发脾气，不知怎么地，这丫头竟逐渐学会把心事埋藏在心底，这让莫兰见了更是心疼。

“郡主放心，总有一日，王爷一定会领会您的情意的”，莫兰轻声道。

主仆俩相视一笑，一同踏着月光向坐落在南苑的那间小厢房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