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冤枉啊，我哪敢把她撵出家门，分明就是那小蹄子嫌家里生活太苦自己跑出去的！”
“……那十两银子的事呢？你是不是真的不舍得拿十两银子出来替小妹摆平麻烦？”
“你就是这个村的村长？”
只是还不等李氏回话，王掌柜已经上前一步抢过了话头，随后背着双手双眸犀利地直视着村长。
村长身量不高，而且严格遵守人类的生长规则，先是由小了往大长，等到步入中老年后，便又开始由大往小了缩水，再加上瘦了些，于是当又高又胖的王掌柜往他面前一横，几乎是没矛盾的，他立马便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尤其是又被那样一双犀利如剑一般的眸子盯着。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颤声道：“是……是，小老儿正是这个村的村长……这位老爷，憋村村民姚小妹年幼不懂事，不小心冲撞了令千金……”
“不是冲撞，是烫伤！”不等村长把话说完，王掌柜已经不耐烦地把话头劫了过来，冷哼道，“之前我还在想，只要十两银子的赔偿就算了，出一口心头恶气，可这个妇人……这个粗鄙的妇人，她开口对我等就是一番破口大骂！”
王掌柜一甩宽大的衣袖。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那衣袖本就宽大，一甩之下就好像迎面被扇了一大扇子的风，偏片他还故意释放出几分内力来，于是那寒冬中扑面而来的衣袖风，就不仅仅只是透心凉那么简单了，刮在脸上竟是犹如被无数根银针扎了脸一般隐隐作痛。
村长心中又是一震，情不自禁地就又把腰板往下低了一低，连声告罪道：“乡下妇人粗鄙无知，言语不当之处冲撞了老爷，还望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一个乡下妇人一般见识。”
说着很努力地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意，可王掌柜却是鼻子一哼，冷笑道：“本老爷我浑身上下都是肉，连心量都被挤小了，大量不了！”
村长：……这让他怎么接话哦！
李氏却还没尝到厉害，并且蜜汁自信村长一定有办法打压住这个又肥又凶的臭老头，对方再厉害也不过才六个人而已，可他们全村人上上下下加起来有两三百号人呢，一人一拳头都能把他们给打死了。
至于村里人会不会为她动手……李氏表示这种事情压根不值得去考虑，毕竟她才是石头村的人，村里人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是以一听王掌柜这话，当即就尖着嗓子讥讽道：“说的也是啊，就你这满身肥肉的相，恐怕一肚子的心肝肺早就被染成了黑色，哪还有啥……”
“李氏！”李氏讥讽的话还没说完，村长已经气急败坏地吼出声来，要不是碍于对方是个女流之辈，恐怕他的大巴掌早就呼过去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这个时候不赶紧说点软话，反倒还一个劲儿的火上浇油，脑子被猪拱了不成？
“李氏，你闺女烫伤了这位大老爷的千金，本就是你们家的错，你还不赶紧乖乖的给人赔礼道歉！”
“十两银子虽然听起来不少，可跟你闺女的一生比起来也不算多，你赶紧把银子拿出来赔给这位大老爷！”
村长只想赶紧把这几尊瘟神送走，说话的口气格外严厉，并且已然动了几分怒气。
哪曾想李氏却没眼睛看事，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反驳道：“村长啊，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十两银子，说起来倒是轻巧的很，可你也不想想咱庄户人家要挣下这些个银子有多困难，感情不是让你掏腰包你不心疼是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村长一听差点没气个倒仰，原本被王掌柜的强大气场震的有些混乱的灵台，这会儿反倒出奇地清明起来，紧紧拽住想要怼回去的自家媳妇，随后双目阴鸷地盯着李氏，嗡声道：“如果小妹叫了我十几年的爹，那么别说是十两银子了，就是倾尽我黄家所有的财力，我也一定要护她周全！可惜她不是我女儿，她是你女儿！”
“哟哟哟，巧了！姚小妹她也不是我女儿！”李氏眼中忽然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似得，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还不知道吧，姚小妹她可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是野种，她跟我可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信你们问问她！”
李氏说着，用力把姚小妹拽到跟前，咬牙问道：“小贱人，你自己说说看谁是你娘！你是不是你爹跟别的女人在外面生下的野种！”
如此犀利而尖锐的问题，就这么被人不留半分情面的给拎到了台面上。
虽然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姚小妹并非李氏所亲生，但大家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谁也没想过要把这种事拿出来议论，就算是议论那也只是背后悄悄议论，谁也不会当着姚小妹的面去议论。
人性里潜藏的那份善良，让他们不忍心去伤害一个可怜的孩子。
可他们没想到，最先把这种事挑到明面上去的人竟然是李氏！
姚小妹可是叫了她十五年的娘啊，这李氏可也真能狠下心来！
这下不光是村长夫妇二人对李氏不满了，所有人看向李氏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厌恶。
就连王掌柜都有些心惊，来之前就从云小七那里大概知道了李氏是个什么样的人，而通过刚才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骂，也的确是领教到了李氏骂功的了得。
但他也只是觉得李氏尖酸刻薄了一些，还没有把人往狠毒这一块去想，毕竟李氏之前只是对他们破口大骂，并没有提到不会替姚小妹付赔偿款的事。
这也是他肯耐着性子和李氏纠缠到现在的原因。
是走阳关道还是选独木桥，全由李氏来决定。
显然，李氏现在已经有了选择。在
王掌柜同情地瞟了一眼姚小妹。
后者似乎也猜到了会是这么一个结局，可猜到归猜到，真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却又是另外一番心境，虽然没有什么言语，可那抿的像铁一般坚硬的唇线，以及哪怕有绳索捆着，却还是一个劲儿颤抖的拳头，都在说明此时此刻，姚小妹正在接受的煎熬，远非常人所能想。
王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怒道：“你这妇人怎么这般歹毒？竟然为了十两银子就不管闺女的生死了！”
“歹毒的人明明是你！是你要把这小贱人卖到楼子去抵债管我屁事？”
“可你闺女烫伤了我女儿，伤了人就要赔偿，这种事就是到了官府我也能站在理字上！倒是你……”王掌柜眼神阴鸷的比村长还厉害，看李氏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为了不承认那十两银子的赔偿，就能狠下心来连女儿都不认了，你这心肠简直比蛇蝎还毒！”
“哼，我要是比蛇蝎毒的话，这小贱人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李氏冷笑，“这小贱人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能把她养这么大已经算是仁慈义尽了，凭啥还要为她浪费那些个银子？她被你打死也好，卖到楼子里去也罢，跟老娘有个屁的关系！老娘只有一个儿子，可没有啥女儿！”
“我告诉你，你要是想要赔偿，那就找小贱人的亲娘去要！别做梦想把这账算到我头上！”
“哦，对了，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小贱人的亲娘生下她后就死了，所以这位大老爷，你要是想要找小贱人亲娘要赔偿的话，恐怕只能去地底下找人要了！”
让一个活人找一个死人要钱，这不是明白着给人找晦气咒人死嘛！
这下不光是村长了，就连王掌柜也被气得一个倒仰，涨红着脸怒道：“你你你……你简直就是个泼妇！”
“本老爷最后再问你一次，那十两银子的赔偿金你到底给不给？”
“不给！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李氏梗着脖子回道，想了想觉得不对，又纠正道：“银子和命都没有，小贱人又不是我闺女，她的生死跟老娘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滚滚滚，赶紧滚出老娘的院子！”
说着就动手去推王掌柜。
可还没等她靠过去，跟着王掌柜而来的几个青年先过来一字排开将王掌柜护住，其中一人还推开了李氏想要捶在王掌柜身上的手。
哪曾想他明明不怎么用力的一推，却是捅了马蜂窝，就见李氏忽然往地上一坐，然后又是一躺，竟是不动了。
而且还连眼睛都闭上了。
瞧那样子竟像是昏过去了一般。
伸手推人的小青年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自己推人的那只手——他敢发誓，他刚才真的没怎么用力，那样的力道最多就是把人推开而已，就算运气再差，被推的那人也不过就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实在是没道理昏死过去啊！
“老爷明鉴啊，小的刚才真的没有用力！半点功力都没用！”
小青年急急的解释道，生怕被讹上。
王掌柜脸色也变了变，可到底是老姜，只是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恢复了镇定，等到细细一看李氏的脸色，他整个人差点气得要把人一脚踹飞了！
你说你装死好歹也装的像点成不成？眼皮子底下的眼珠骨碌碌的转个屁？当他是眼瞎的吗？
王掌柜动了怒，又是一甩衣袖，正要飚句狠话把人吓“活”了，一个身影忽然飞奔而来，倒头扑在李氏身上就嚎道：“母亲！母亲！母亲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手怎么越来越凉了？”
李氏的儿子姚金柱跪在地上哭天抹地：“母亲你快醒醒啊，你可别吓儿子啊！你还没等到娶妻生子，还没有看到儿子考取功名……”
嚎声一声比一声尖利，到了最后都开始出现破音了。
眼眶中甚至还盛了两包泪花子。
围观的众人疑惑了——难不成李氏真被人给推死了？要不姚家这小子咋能哭的这么伤心嘞？
村长却沉默了。
李氏被人推开时，他就站在边上，看的清清楚楚，那一推根本就不足以让人跌倒，更别说把人推死了，而且李氏是在被人推开两三息的时间后才莫名其妙突然跌倒的。
所以综上所述，李氏十有八九是在装死。
可村长却不打算揭穿她的把戏。
老谋深算的眼珠子闪过一抹精光，蹲下身佯装察看了李氏一番，随后站起身，叹息道：“这位老爷，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李氏这妇人身子骨本来就弱，平时好好的走个路都能把自个给摔着，哪经得起你们的人这么用力的一推啊！”
王掌柜又要甩衣袖了！
这一村子住的都是什么人！妇人泼妇也就罢了，你这个一村之长说话怎么也这么不要脸！
什么叫身子骨弱不经推？身子骨要是真这么弱刚才还有力气骂那半天不喘气？
王掌柜好想扛起自己的大刀把这些人真给敲死过去！
可还没等他发飙，就又听村长叹息道：“这位老爷，你看，小妹她娘被你的人伤着了，而小妹又伤着了你的千金，要不……要不就相互抵消了？”
要是李氏装死能把小妹那孩子救下，那也算过！
毕竟他是看出来了，要想从李氏腰包里往外掏银子……哼，只怕要了她的命，都比要银子简单！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有些不要脸，可为了救小妹，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村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一口咬死了李氏被王掌柜等人打伤一事不放。
想到这村长又硬着头皮道：“我们不追究你们的人打伤了我们村的村民，你们也别再逼着小妹要那十两银子的赔偿金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这位大老爷，你看如何？”
如何？
一点儿都不如何！
当老子是傻的还是瞎的？
这么幼稚的碰瓷戏码也敢在老子身上演，真当老子是弱智？
王掌柜袖子一撸就要说要带人去城里找大夫验伤，奈何他袖子才刚刚撸起一半，围观的众人忽然炸了锅。
“就是说嘛，你们家伤了女儿，我们村也有人被你们打伤了，刚好抵消，谁也不欠谁的！”
“对对对，抵消了！谁也不欠谁的！”
围观的众人原本还纳闷村长为啥要讹人，如今听了村长那翻话，顿时反应过来，知道村长这是在救姚小妹呢，自然是纷纷大力附和。
一时间周遭乱成了菜市场，王掌柜这下可真是有些傻眼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而且为了不引起民怒，眼下最好的办法一个是带李氏去验伤，揭穿她的讹人戏码；再就是接受村长的建议，谁也别追究谁了。
可问题是不管哪一个都达不到云小七需要他得到的效果。
而且要是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讹上一把，着实是憋屈的很！
人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没想到他这个老兵蛋子遇到一帮村民也同样有说不清理儿的时候！
村长原本还有些心虚，如今一见村民都一边倒地站在了自己这边，胆子瞬间壮了起来，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这位大老爷，你倒是说个话啊，你觉得咱这提议咋样？”
“不咋样！”
“不咋样！”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
哟，这是谁在替自己出头？而且还一出头就是俩！
王掌柜惊讶地瞪大了眼，等到看清出头的那二人是谁时，差点没拍手乐出声来，连忙扯住村长衣袖道：“你看你看，这妇人好好的，哪有半点伤！你们休想讹上本老爷！”
刚才那妇人嗓门大的，一嗓子吼下来，满林子的鸟儿都能被她吓跑一大片，中气足的很，屁的伤！
没错，抢在王掌柜之前开口反驳的就是李氏。
而另外一个声音，则是李氏的儿子姚金柱。
此时母子俩同时出声，李氏甚至都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可姚金柱眼疾手快，在李氏发出声音之前就觉得事情不好，见她要爬起来更是暗骂了一声“蠢货”，赶紧伸手使劲在她腰上拧了两圈。
姚金柱可是下了大力气，哪怕是个不插秧不下田的书生，可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多少也有那么把子力气在，更何况他出手时又是半点余地都没留，李氏当即“嗷呜”一声，表情痛苦地捂着腰蜷缩成了一只熟透了的虾球。
一张本就擦了一层厚厚白粉的脸，这下因为突然而来的剧痛变得更加苍白，而且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变了形。
这样真实而生动的表情，绝非是装就能装出来的，至少李氏肯定是没有这番表演功底在，还有刚才那声“嗷呜”声也的确够撕心，绝对是发自肺腑！
难不成这李氏真被推伤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村长亦是眉头挑的老高，本来都已经跑到了嘴边的呵斥声，忽然就换了个调儿，拧眉问道：“李氏，你这是咋了？”
“村长大叔，我母亲她肯定是伤到骨头了，你瞧她这痛的，脸都白了！”不等李氏回答，姚金柱忽然抢答道，然后一边扶着李氏，一边不动声色地在她掌心掏了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