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琪死在初夏的深夜里头。

沈千倩未曾听着日日皆有的咳嗽声响，越是想着越是觉着奇怪，甫一进了门子，就见着自家娘亲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之上，全无半点动静。

她见着，愈发急了，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跑到那人跟前，颤颤巍巍探了探那人气息，哪里知晓，竟然就这么殁了。

她瘫软在地，喑哑着声音。

“娘，娘！”她句句都在啼血，在这么一个偌大的丞相府上，本就是无依无靠之人，只得跟自家娘亲相依为命，现如今，却是连自家娘亲都没了！她彻底成了一个无依无靠之人。“娘，不要，不要离开千倩，娘！”

沈千倩万念俱灰，她看着这人灰败的脸色，捂着嘴，呜呜咽咽，哭了半晌。

外头的婆子听着这么一个声音，愈发觉着凄惨，忙不迭地跑进了屋里，见着沈千倩只穿着一身里衣，瘫在地上，满脸是泪。又见着那床榻之上悄无声息的石琪，登时就明白了，她慌慌张张，将沈千倩搀扶着起来，“四小姐，这可是一桩大事儿，老奴这就去通禀老爷！”

老爷？

沈千倩骇笑两声，声泪俱下。

找沈枫又有何用？那人本就是个十分凉薄之人，对石琪更是没有半点感情，若非如此，断然是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现如今，是愈发没了活路了。

“娘！”她呜呜咽咽，哽咽十分。“娘，不要离开千倩，千倩本就是无依无靠之人，千倩只有娘，只有娘！”

沈枫本还在睡梦之中，猛然听着小厮通禀，只说是四姨娘石琪殁了，登时就被吓得不轻，慌慌张张穿好衣裳，往石琪的院子里头来了。

他这些年，何曾来过石琪的院子？这会子见着，愈发觉着十分荒凉。隐隐约约能听着沈千倩悲哀的哭声，在这样的深夜里头，愈发觉着凄厉。

他分外犹豫，还是踏了进去。

“琪儿！”他呆呆愣愣，看着那人苍老的脸，也不知何时，这么一朵艳丽的花儿，彻底陨灭了。

好像只不过就是瞬息之间的事儿。

“琪儿！”他凑上前，握住了那人冰冷的手掌。也不知是何时走了的，竟是这样凄凉。

沈千倩抱着身子，瑟缩在一边，好似是吓着了。倒也不难理解，她只得这么一个娘亲，在这丞相府上，也没有半点依靠，现如今看着自家娘亲就这么没了，自然难过。

“准备后事吧！”沈枫朝着身后的小厮觑了一眼。“叫她风光大葬，这些年，我终究还是负了她！”

当初石琪乃是因着一副好嗓子才被沈枫看上的，将她接进府中，也算是得宠过的，只是持续了数日光景，后来那人怀有身孕，生下了沈千倩，沈枫却是再也未曾来过了。

这些年来，府中侍妾也不知是有多少，石琪又能算的了什么？

除了生下了一个沈千倩，就再也没了别的好处。

沈枫被大夫人管制颇为厉害，一来一去，也就忘了不少这丞相府中的女子。

都在苦苦熬着，这样反倒是一种解脱了。

“爹爹！”沈千倩两眼红肿，看着沈枫，骇笑两声。“我娘生前曾经说过，若是她死了，叫千倩同爹爹说一句，当初娘还怀过一个孩儿，是个男胎，被大娘害了的！”

又是她！

沈枫一脸疲惫，现如今那人已经受到报应了，整日介疯疯癫癫，这会子，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这样凄惨，说起来，倒也着实叫人同情的很。

“嗯！”他应了一声。“现如今你大娘是何种模样，你也见着了。纵使是惩罚，又能如何。她只剩下一条性命了！”

“可我娘，连一条性命都无了！”沈千倩又哭了一场。

古殿帘垂香袅。

沈千倩守着灵堂，胸口发闷，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倒是这丞相府上，接二连三地办丧事，一时之间，也被人议论纷纷，只说是那沈枫自作自受，不是帝王之身，还娶了那么多房姨娘，这倒也罢了，偏得没有半个儿子继承衣钵。只得几个女儿，前些时候大小姐投水死了，这会子又死了四姨娘，大夫人那样傲慢跋扈的一个人，又是疯疯癫癫，都怀疑这丞相府上，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变得如此可怕。

当真是盛会寂寞，瑶池荒凉。今时不同往日，这丞相府，也渐渐走到了下坡路上，再不能比得当初光景。

沈千寻听得那石琪殁了，知晓沈千倩必定伤心的厉害，看着自己收拾好的行礼，苦笑两声。

“还是往丞相府上走一遭，你不知道，千倩只有四姨娘陪着，这会子没了，必定伤心的狠了！”

箫元澈微微颔首。

“也罢了，我知晓你的心思，去瞧瞧，也无妨！”

等到了丞相府，已经是日中时分，外头白练翻飞，愈发显得荒凉孤寂。

甫一进了门子，就见着那老管家忙进忙出，见着沈千寻，忙不迭地走上前，“三小姐回来了！”

“四小姐在何处？”

“这会子正在灵堂里头，给四姨娘守灵哩！”

沈千寻听着，愈发为了那人难过。

那丫头本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这会子失去了自身娘亲，也不知是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甫一到了灵堂，就见着那人跪在府上，如此看去，只有小小的一只。着实可怜的很。

沈千寻愈发觉着怜惜，走上前，朝着那人说道：“千倩！”

沈千倩见着是那人来了，登时就红了一双眼睛，心里愈发觉着酸楚，泪眼朦胧。

“三姐姐！”她扑到了那人怀里。又怕碰着了那人孩儿，是以十分小心。

“哎！”沈千寻本想着宽慰几分，却又是想着，现如今再如何宽慰也是无用，索性也就不再多话，紧紧地握住了那人小手，轻声道：“我陪着你，陪着你！”

“现如今千倩在丞相府中，当真是个无依无靠之人了。本还有娘亲陪着，可是现如今，连带着娘亲也撒手人寰了。我是愈发不成了！”

她呜呜咽咽，又哭了一场。

沈枫见着灵堂外头的箫元澈，知晓必定是沈千寻来了，心里到底是带着几分欢喜。箫元澈对沈千寻，也不知是有几多宠爱。他苦笑连连，走上前，朝着箫元澈行了一礼。

“老臣参加王爷！”

“嗯！”箫元澈朝着那人觑了一眼，一张脸子满是冷凝。

沈枫只觉着老大没趣，好在都知晓这箫元澈冷面冷心，对寻常人等都是一般无二的态度，只有对沈千寻，才有些许不同。

沈千寻紧紧地抱住了沈千倩的身子，轻声道：“不会的，这丞相府，到底是你的家！”

“三姐姐也在这府上住过的，这其中滋味，自然是不消说的，三姐姐，我熬不住了。娘说的不错，这丞相府，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牢笼，将女子的一生，都囚禁在里头了！现如今娘亲也算是解脱了，可是我，到底还是要此处苦苦熬煎！”

“你可愿住到王府去吗？说起来，我固然是人微言轻，但是护佑你，却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你愿意，答允此事，我今日就能带着你走，也好过在此处难过！”沈千寻兀自想着，将沈千倩接到王府来，府里的丫头婢子自然是不会欺诲了她。“我日后必定甚少在府中，说起来你在府中当个姑娘，其实就是主子，可好么？”

沈千寻说的乃是真话，她同箫元澈不日就要赶往月凝宫去的，那么一个偌大的王府，还有如许灵巧的丫头婢子，沈千倩在王府住着，自然要比在丞相府上要自由欢喜的多了。

沈千倩泪眼盈盈，见着沈千寻这样真心，自然是没有多余的话说，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三姐姐如此关怀，纵使是死了，千倩也是心甘情愿跟着三姐姐的！只是爹爹未必会应允此事！”

一边的沈枫听着，一脸颓丧，因着箫元澈就在当面，哪里敢说出什么话来。

这本就是于理不合，偏得这是沈千寻提出来的，他纵使是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也不好说些什么来，在一边一脸颓败的站着，这沈千倩，到底也是留不住了。

沈枫这会子只想着沈千寻必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不然，也断然不会连这么一个沈千倩都如此护着，却不肯对他施以援手，就这么看着他如此狼狈模样。还真是狠心的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