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如云一心向佛，这房里的陈设，也有了些许改动。刚进柳如云的厢房，入目便是黑漆的光面案几，几上放着一个不小不大的四角古铜香炉，这会子，里头飘飘摇摇，正是千万缕香火，散逸而出。再往里走，就是八张合欢交椅，方方正正摆在外堂，各个座椅上头都放着一块赤黄的软缎子坐垫。因着这样的寒冬腊月，坐在光面上，必定也是十分磨人，是以云婆婆早早儿地就准备好了。

倒也十分贴心。

又见着那两方各摆了四季吊屏，上头都绘着观世音的佛像，沈千寻是不信佛的，是以不大认得。这里头的装点，一日不同一日，现如今见着，倒也别有滋味。想来，这人说到要出家，倒也不像是玩笑话。到底是有意可循，她倒是带着几分忧惧，希望那人平安和美。若是能常伴左右，自然也是极好的。

外头掩映着褐色格子窗纱，沈千寻跟云欢打着帘子进了内室。淡青色的床幔，映着隐晦的天光，总有些半新不旧的感觉，她刚进门，柳如云就醒了。一双眼睛，带着十分疲敝的老太。

沈千寻看着着实心疼的很。

“娘！”

“千寻！我的儿。”她挣扎着起身，看着沈千寻的眼神愈发带着几分可怜，“你大舅现如今如何了？”

“情况好些了！”沈千寻出言抚慰，“昨儿个才得了消息，只说是已经重新审理大舅的案子了，想必过几日也就有了结果，娘莫要担心才是！”

柳如云听了，愈发觉得不好，脸上带着几分忧愁，看着沈千寻那样贴心，又是一股子的哀怨涌上心头。紧紧地握住了那人的小手，轻声道：“娘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央告七皇子的吧？若非如此，我也知道，依着七皇子的脾性，才不会想着去管此等子闲事呢，我何德何能，有你这样待我！”

这一番话，倒是叫沈千寻得了许多伤感来，她忙不迭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轻声道：“娘，你养育我数年之久，这样的情分，哪里是一般俗语能抹杀的？那人毕竟也是我的大舅，我救他也是应该的，至于元兮，日后若是同他婚配，那就更是一家子了。哪里还分什么彼此？”

云欢在一边听着也深觉有理，愈发欢喜沈千寻。既然对他们家主子那样真心，日后也就是他们的主母了。这样的好人物，非常人可以比拟一二。

她顺手给柳如云诊了诊脉，好在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了。

只是面如菜色，倒叫人十分忧心。

“我还是想着出家去的！”柳如云气喘吁吁，紧紧地攥着沈千寻的小手。“在这丞相府上，好没意味，我倒是不如也随了那喝上，瓦钵缁衣，雪鞋云套来的自在！”

闻言，沈千寻微微蹙眉，看样子，这人是痴心不改了。这会子病了，还琢磨着此等子闲事。

“娘，在丞相府上固然是千般万般不好，好歹也是个家是也不是？“

“我想着，等你跟七皇子成婚之后，我也就往紫竹林去了！”

一提到紫竹林，沈千寻就想到了玄真师太，那人倒是个极好的主儿，若是柳如云当真去了，好歹是个照拂，一时之间，柳如云并不说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柔弱女子，长叹一口子浊气，又念及乐霓裳，纵使是百病缠身，到底还有一个安睢承对她千好万好。这人是比之不及的。沈枫那样的男人，又有几分真心？

陪着柳如云说了一会子话，云欢又另开了一副药方，见柳如云有些疲乏，沈千寻就别了柳如云往自己院子去了。

本是趁着日头怪好，出去走走，未曾想到，还未出门，就见着箫元澈怀里抱着玉斗，径自走了来。

见着沈千寻，眉眼带笑。

“听闻安宁今日来了，是也不是？”

沈千寻笑意渐浓。想到安宁，就想到了自家那么一位四皇兄，这会子只怕是心乱如麻了吧！

“可不是，这会子也不知道揽月轩那对母女，该有多么难过了。都知道揽月轩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稀罕物什，现如今，都被安宁砸的砸，扔的扔，也怪那大皇子顺手牵羊，借花献佛，这才生了罅隙！”沈千寻随手接过玉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笑意渐浓，小脸红红。

箫元澈也跟着笑。

“怪不得了。方才我来的时候，听得揽月轩那里头还呜呜咽咽骂骂咧咧，原是因为安宁！”

“你那个皇妹，也不知道有多么厉害，这会子，我倒是见识到了，怎么人人都叫她小魔女了。可不就是一个小魔女么？不管不顾，着实招惹不得！”

“她不敢如此对你！”箫元澈好整以暇，紧紧地握住了沈千寻的小手，复又接着说道：“我又进宫了一趟，跟父皇提及你我婚事，婚期也着钦天监的人去定了。想来，这几日也就有了结果，想到能与你真的成了夫妻，这心里，有不知多少欢喜一齐涌了上来！”

外头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刹那间天地昏沉。云欢点了灯。

沈千寻隔着光影看着面前的男人，笑意渐浓，轻声道：“你的心思，我自然十分明白，我也是一样！”

“只愿你心，似我心，当初，你未曾因为流言蜚语与我交恶，已经叫我足够欢喜，现如今知晓你心里有我，我不知该如何说清自己的心境！”

沈千寻只觉好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人如此忸怩之姿。可见是真心欢喜的缘故。她笑意渐浓。

世人只知道这位茹毛饮血的七皇子，得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却不知，是她得了一个如意郎君。

这普天之下，再也没人比箫元澈更加好的了。她心思洞明豁达。紧紧地握住了那人的大掌，轻声道：“我何其有幸？同你一处，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云欢听了，笑意渐浓。悄悄退了出去。

“对了！”沈千寻想到欧阳钰跟安宁，忙道：“我见四皇兄跟安宁之间，颇有情谊，若是你有法子叫他们凑成一对，倒也是好姻缘！”

“欧阳跟安宁？”箫元澈好似是难以置信，毕竟，安宁眼高于顶，那欧阳钰又好似是闲云野鹤般地好人物，两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交集，好端端的，怎么就看对眼了？

“今日安宁前来，刚巧四皇兄也在，二人一见，那副情态，我现如今都还记得，想必是互相中意，若是有个保人，能叫他们欢天喜地地在一处，倒也是极好的，是也不是？”

“你倒是忙着此事！”箫元澈不禁有些好笑。“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一来安宁比不得旁的公主，皇后娘娘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又生得十分活泼可怜，父皇也是十分宠爱，若是婚配，远走赵国，怕是不愿！”

“此言有理！”沈千寻深谙此道，微微颔首，复又接着说道：“那容易的法儿是什么？”

“安宁！”箫元澈给沈千寻喂着栗子，轻言小语，“安宁性子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若是她当真喜欢欧阳，必定也是铁了心要跟着他的，届时，就算是父皇再怎么阻拦，也是徒劳无功，势必还是要依着安宁的！”

“这样倒好！”沈千寻支起身子，笑意渐浓，“我只以为是千难万难，未曾想着，也有法子！”

“世间事，大抵如此！”

果然如此。

沈千寻笑意渐浓。微微颔首，倒也算是为了欧阳钰做了一桩好事。这些日子，那人为了她东走西忙，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她心中清明，一心想着给他些什么，以告劝慰，现如今见着他欢喜安宁，她心知是个造化。

若是能成就一桩姻缘，也算是做成了好事。

她跟箫元澈相视一笑，此事再也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