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燕回西山清风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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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胜利者,也是个失败者。

他的胜利,是因为他是个私生子,却从不被承认的地底里爬了出来,带着一腔的憎恨、不甘、嫉妒,用他的决心和智慧以及忍耐,将他那身居高位却连一口粮食都不肯给他们母子的负心人拉了下来。

他的失败,却是因为他还有良心。当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那抢了他母亲名分的所谓正室夫人母子面前的时候,当他那名义上的弟弟手中的婴孩放声大哭的时候……他那本以为被自己抛弃的恻隐之心,却忽然……动了动……

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为了报仇,不择手段,踏入这他曾经鄙薄万分的罪恶圈子里,母亲所培养出来的傲骨和书籍带给他的清贵将他漂漂亮亮的包装起来,但皮面下,已腐蚀烂骨。不然,一个贫苦出身的少年,尽管考取了功名,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年之内爬到刑部侍郎的高位?

晶莹柔软的白雪,在富人子弟看来,是美景,是游戏的乐园。但对穷人家来说……却无异于噩梦……大风雪的天,只会让寒冷更加入骨,让饥饿更加深刻,让他的仇恨更加浓烈。但他却忘了在雪夜护住他的温暖却瘦弱的身躯;忘了他们唯一的食粮——烤红薯包裹在他胸前的灼热;忘了他母亲一字一句教导他四书五经,望他考取功名,为民做主的理想……

他的所有心思都被仇恨所覆盖。

但当稚儿痛哭的时候……他却忽然全都想了起来。

其实,抛妻弃子,追逐富贵另娶他人的是那已经正法的罪人,与眼前人无干,她也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而他如今也满身鲜血,就算身居高位,为民做主的雄心壮志都早已被淹没,他已被所有的大臣,甚至是君主都视作了酷吏,谁相信,他会忽然改变?

他只是忽然想通了。

“忽然想通了”这几个字说的容易,做起来可不太容易。如来佛祖在菩提树下忽然得道,是他忽然想通了;达摩祖师面壁十年,才“忽然想通了”,只要“忽然想通了”好像很多的烦恼和枷锁就通通不见了。

可惜,这么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让别人相信却很难。但他却真的不再烦恼。

他决定收手。他已不能再按照原来的路再走下去,因为在这一瞬间,他已完全改变,他必须抛弃所有已到手的权利、欲望、金钱、甚至感激和仇恨。

他在那已双鬓开始斑白的妇人恐惧而颤抖的眼中慢慢的放下了抬起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你愿放手,却不代表别人也乐意你放手。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就连他效命的君主也不愿看见他转身而去——酷吏最后的使命本就是泄愤,或许是官愤,或许是民愤。但决心走这条路的人,也必然要有这样的决心,否则,绝成不了酷吏。

所以,他满身鲜血的躺在雪地上的时候,他还想笑一笑,原来有“血腥判官”之称的燕思远是这么个结局。可惜,笑不出。

这一日,依旧是个大雪天气。他的鲜血染红了白雪,忍不住想闭上眼,但在他闭眼的这一刹那,他好像听见了声音——人不急不缓的走在雪地上,“咔嚓咔嚓”的声音。

燕思远缓缓睁开眼,身上细细碎碎的疼,但伤口上却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显然已上好了药。他笑了笑——更疼了,但心底却慢慢的泛上一丝喜悦——活着,已是所有生命的本能,他并未经历了什么足以淹没这种本能的悲惨,酷吏之路,本就是为了复仇自己选的。而他,终究还是想活下去的。

待他完全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看见就想到辣椒,顿时就让人清醒两分的女人。

但这个女人却远远靠在门边,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敌意,美丽的双目虚掩,但她的注意力绝对放在他的身上——或许是因为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她的原因,在他眼睛睁开的时候,她的睫毛似乎动了动。

“你醒了。”蜜糖般软和的语音,但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淡,一点也不相称,但意外的好听。

燕思远愣了愣。眼神这才从那靠门的蓝衣女子身上转到了身边。是的,身边。那话音的主人是一个黑衣女子,明明离他最近,却偏偏让他忽略了过去。

他仔细的瞧着她——很漂亮的小姑娘,那年纪,还称不上是个女人。但她却好像自然而然的融进了环境里,但你一旦看见了她,并仔细去观察她,她便似乎从静水里浮出来一般,独特得再也没办法忽视她。

他就这么一直瞧着她——她实在是有让人探究的欲望。

直到那个蓝衣女子不满的咳嗽了两声。

失礼了。他本想这么说的。但他张了张嘴,一种干涩难忍的感觉立即包裹了他几乎快要着火的嗓子,硬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一双冰冷的手小心的扶起了他,又端来一杯水喂他喝下,再放下,用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这小姑娘出乎意料的细心。只是那蓝衣女子不满的神色似乎更重了——唯有苦笑,他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迦南。”听着就让人轻松两分的声音再次响起。燕思远转过眼神来正巧看见那小姑娘的手指头指着自己。“清风。”她又指了指那蓝衣女子。似乎宁愿多做动作,也不愿开口多说几个字。

“有饭吃吗?”小姑娘又淡淡道。

饭?燕思远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嗓子还在疼,实在不想开口,他其实不太懂。

“教书先生,包吃包住,一月两钱。”

燕思远咽了咽口水,原来是这个意思!皱起了眉头,思虑一番——此次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想必已让很多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危险已解除大半,而面前的两个女子显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跟他们在一起,未必不是件好事。抬眼,正好瞧见清风的眉皱的更重了,反而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欣然点了点头。

有学问的人,好奇心往往比一般人要重,燕思远更是其中典型,也唯有这样的一颗心,才能成为“血腥判官”!而这两个女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自从燕思远正式成为西郊小院的一员,清风就时刻保持着怒气彭勃的状态。——她实在是讨厌他!

她来自南疆,在她们的苗寨,一向以女子为尊。——江湖总是按实力说话的地方,而在苗疆,蛊,永远是女人的拿手好戏。而男人,本族的男子自然能够与心爱的苗族姑娘过和平安宁的日子,但外族的男人,却往往沦为了炼制蛊物和□□的试验品。

多年的习惯并不容易改变。尽管她现在生活在汉族的聚居地,但她打小养成的对外族男子的鄙视之意并未改变。甚至于连她们院里的小男孩,在她的眼里并未比一只小狗得到的关注多——为数绝对算少的男孩子全是迦南带回来的,她从不捡男孩回家。

更甚者……她与迦南共同建立的美好家园他凭什么这么简单就加入进来?她还讨厌他探究迦南的眼神,讨厌他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讨厌他心安理得的在这里生活的坦然,讨厌他讨得孩子们的喜欢,因为这会让她觉得她的东西都慢慢开始被他夺走……

一切的讨厌都是因为不认同——唯有自己人才能分享,而她对他,就像是被进犯了领地的野兽,随时准备张开尖利的獠牙——她会牢牢的看住他,一旦他有什么不妥,就将他赶出去!

但她却不知道,因为讨厌,所以关注,因为关注,她才会发现,他那温和的外表下,隐隐透出的冷硬和狠厉,因此才更加提防,更加提防却又让她感觉到那说不出的冷漠却慢慢的开始淡化,淡淡的腐朽渐渐聚拢为一g黄土慢慢的紧埋进他的身体里……身上的儒气和宁静愈加的明显……

自从踏进了官场,燕思远就再也没想过能过现在这么悠闲的日子。简单的就像最为透明的水晶,在每一个不管阳光照耀或者黑暗的地方都闪烁着温和的光泽。每日随着鸡鸣起床,伴着铃声上课,伴着铃声下课,偶尔悠闲的漫步在弥漫着食物香气的街道上,渴了,喝一杯豆浆,饿了买一个烧饼,身板环绕的声音,不再是充满阴谋的你来我往,而是小贩的叫卖或者是孩子的嬉戏……或许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并不太受欢迎。

清风的讨厌浓烈得连掩饰都欠奉。

他只得叹气。两个姑娘,迦南莫名奇妙的信任,清风莫名其妙的讨厌,都让他毫无头绪。

人似乎总是更在意自己为什么被讨厌,而不是为什么被喜欢。因为被讨厌,所以更在意,因为在意,才会观察,因为观察,才会知道……这个苗族姑娘,喜欢喝烈酒,喜欢爬高山,喜欢直来直往,喜欢女孩子,讨厌男孩子,喜欢鼓捣东东西西,喜欢走走南南北北……明明有一颗追逐这世间风景的心,却安于安静的守护自己所认可的珍贵……

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她欺骗了。看上去历经风雨,似乎已是个成熟的女人,但实际上——“还是小孩子。”他没发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

迦南一直在外奔波,追着仁义山庄的通缉令满世界跑。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不归家,都稀疏平常。这个小院,除了年龄不等的萝卜头,照顾小萝卜头的田婆婆,只有他一个成年人。

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几乎已把他所有的缺点都一次又一次的数出来……直到再也没什么可数。其实她知道,他最大的错,便是一个男人——一个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擅自闯入她们世界的男人。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想要按理抓出点错处,偏偏他却偏循规蹈矩得很。

大多数的人,心还是软的,温度是滚烫的。实在很难对天天见面,却并无亏欠,反而对你温和微笑的人横眉竖眼——这实在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她又偏偏是个总想办法让自己轻松快乐一点的人。

人与人之间感觉,很微妙。她态度渐渐变得温和,而对方的微笑越来越灿烂。他们的对话已经从“早上好”——甩脸,“晚安”——不搭理,进化到“早上好”——别扭点头,“晚安”——持续别扭。直到,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他微微笑着道:“清风,我有话跟你说。”

此时正是午休课间时期。他一直走到院子里才停下来。院子里,几个女孩子在跳绳,脸上的笑单纯愉悦,见到他们,自然而然的挥手示意。

他又走到了自习室。自习室里,竟然是清一色的男娃娃,为数不多的男娃娃,一个不缺,最小的一个,不过才五岁。屋子里,零零碎碎的读书声,青烟一样断断续续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燕思远一直没有说话,他敲了敲门,带着她走进屋子里。男孩子们一看见他们,似乎就像有人立即喊了起立一番,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夫子好。清姐姐好……”

他摸了摸小六的脑袋——那个最小的孩子。小孩子,睡眠的需求总是很多的,小六虽然跟小哥哥们坐在一起,但抱着自己的布娃娃,眼睛却几乎闭上了一半。他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包糕点,轻轻道:“小六饿吗?”他黑黝黝的大眼睛眨了眨,咽了咽口水,却道:“小六不饿……给小姐姐们吧……”抱着自己的布娃娃,移开了视线。

他叹了口气。“小姐姐们也有的,这是你们的。”他又笑了,极具欺骗性的笑。清风恨恨的想到。

糕点自然进了男孩们的肚子——他的办法永远不止一个。

清风站在房檐下,死死的盯着角落里一朵绽放的野花,默默的不说话,脸色不太自然。她并不是个笨人,自然知道,在她没有控制的地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慢慢发生。——不知道,只是因为不关注罢了。

“看见了吗?”他淡淡道。

“看见什么?”她回答得很僵硬。

“看见男孩和女孩几乎不再一起玩,看见在女孩嬉笑的时候,男孩们却在用功,看见女孩们态度的自然,男孩们的僵硬……而这种僵硬,是因为你。”他盯着她,刺得她眼生疼。

“为……什么……”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不管知道与否,她都需要有人告诉她,点醒她。

燕思远又叹了口气:“孩子们都是很敏感的,特别是这些被抛弃过,被卖掉的孩子。”

清风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们没有安全感。特别是……你这个最常常在一起的大姐姐,对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可……他们能吃饱,能穿暖,能上学……我……我不喜欢男孩子……更无法虚情假意……”她的脸有些苍白,却不自觉的在争辩——无论如何,她似乎只是不愿在他的面前承认,一旦承认,好像就输了。

“你的生存环境塑造了你,你的感情纯粹,所以不愿假意,这并不怪你。可……你必须学会真心。这里,已经不是南疆了。”

“南南对他们很好……”我并不是必须的吧……

燕思远继续道:“你或许觉得他们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但前提是没有对比。很多差距都是比较出来的。你的感情他们感觉的到,但你们现在却是他们的依靠。所以,他们在女孩子们还在玩闹的时候,就在努力的学习,因为他们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要学会尽快独立,抓到自己能抓到的一切东西……一拨热衷于学习,一拨无忧的玩闹,生活的习惯将他们不自觉的分成了两个阵营……你可知道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

“最乐观的,是分裂。他们的交流会越来越少,男孩子们会尽早学成,早早离去,女孩子们,留下的,嫁人的……最后,各奔东西。严重一点的……”

“怎么样?”

“阴暗。也许他们会在这种不平等中资深阴暗,心生愤懑。”

“我们救了他们,他们怎么……”

“他们还是孩子!”燕思远厉声打断道,“恩情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借口,当你们接下他们的时候,就是责任!思想不成熟,需要人引导而不是任其滋长……但他们,没有,至少到目前没有,比起心生不忿,然后慢慢磨灭掉感激,甚至转化成怨恨,反而选择了忍耐和依靠自己尽快独立而改变。都是好孩子,不是?”严厉的神色忽又如暖风。

“我……”

“或许你以为迦南会对他们很好,会补偿他们,但你也知道她那有口不想言的习惯,何论她总是不着家……你们两个都太宠彼此,太我行我素太任性,让对方选择自己最喜爱的,却将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清风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可以。”

“什么?”

燕思远忽然认真道:“我可以让你们过的更好。”阳光从他的背面照过来,他的;脸却埋进了阴影里,看不清。“相信我。”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点了头。这一刹那,她好像听见了他的笑声:“给你,绿豆饼。”被蓝色的丝巾包裹着。

“清风,记住,这里,已不是南疆了。”转身离去。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世界了。清风望着手中的绿豆饼,打开,突然狠狠的咬了一口,咽下去。

她已经被王怜花的属下软禁在这个小筑里半个月了。这是个漂亮的地方,但她早已经逛得厌烦。她身上的武器和□□甚至是蛊虫,都全被拿走——王怜花的得力下属了解的绝对不少。无聊,无聊……无聊得忍不住不断的想起过去,想起自己那青山绿水间的苗寨,想起她和迦南的结识,想到他和她相识之初鸡飞狗跳的日子……而他比他们会经营,会计划,会教育,会安排……她们的确比遇见他之前过得好。

她除了回想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直到……想的满目狰狞——他不是得意得很?但明明就在开封城内竟半个月都没找到?!用力的将附近的一颗石子扔进池塘,激起水花一片。

“清风。”淡淡的语调实在很像他。

“清风。”咦?

“思远?”不是幻觉。她转过了头,瞧见燕思远一身整洁的蓝衣,静静的站在院门前,宁静怡人的笑。

“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他那姿态却恍若闲庭信步。

清风一个轻跃就到了他的面前,探头瞧瞧门外:“他们竟让你就这么进来了?!!”

“嗯。”燕思远道:“我不过和他们友好的谈了谈。”王怜花的心思,明显得傻子也知道,人既然被他带走了,还扣着清风干嘛?反而应该好好招待……毕竟,这可是夫人的娘家人啊……而那些下属,也不是傻子。

“你确实来的太晚了!”她快闷死了。

“这开封也不小,走遍开封也需要点时间。”

清风睁大了双眼:“你莫不是挨着一处一处找的?”

燕思远默笑不语。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不知什么时候便能读懂他的笑,哪些是承认,哪些是否认。

燕思远突然微抬了头,长叹道:“这就是命运……”

忽然,一只班花的田园犬屁颠屁颠的从不远处的厨房里叼了一块还带血的肉骨头,呼哧呼哧的穿过来,规规矩矩的在燕思远脚边坐下了。——它叫旺财,据迦南说,这是神狗名字的最好选择。这小家伙鼻子贼灵,而清风身上却因为经常摆弄药物和蛊物,有一种混合的独特淡香味……不错,这色孩子前段时间发情,找媳妇去了,没想到现在竟回来了。

清风摸了摸下巴,学着他长叹一口气道:“原来,你的命运……就是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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