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给你的六道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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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防卫战落幕半月后。

西西里岛, 巴勒莫。

与菲洛家族的激战转入僵持局面之后,我急不可待地前往斯佩多的私宅探访为筹备婚礼而暂时寄居他家的艾琳娜小姐。虽然风云万变的战况同样令人挂心, 但瓦利亚毕竟还有查理、谢尔曼、玛蒙等等首屈一指的好手,能略尽绵薄之力缓解艾琳娜小姐(可能存在的)婚前综合症的……大概就只有我了。

也许该说是幸运, 我刚遵照女仆的指点来到艾琳娜小姐居住的客房门前,还未及整顿衣装抬手叩门,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阵阵水晶相碰般清亮悦耳的笑声。

(看起来和戴蒙在一起很开心啊,艾琳娜小姐……)

心头不觉浮起微妙的失落感。我一方面为艾琳娜小姐在这片硝烟密布的灰暗天空下仍能放声欢笑而欣慰,一方面又因自己已无法作为侍女随侍于她身侧而沮丧消沉。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想。跟着giotto上前线作战,一样是为了守护艾琳娜小姐的幸福……)

如此劝慰着自己, 我刚要调转脚步向门口走去——

“哦呀, 这不是……”

紧闭的房门忽然在我面前敞开了,戴蒙·斯佩多标志性的凤梨发型和轻佻嗓音把我的脚步又勾了回去。

“百忙之中来拜访艾琳娜吗,埃罗队长?哎呀哎呀,真是让人感动的主仆情。”

“……听到你的声音, 突然就不想进门了。”

我力求不与他视线相接, 用缺乏高低起伏的干硬语调回复道。我极力强迫自己假装对他油光闪亮的皮靴很感兴趣,生怕自己一旦抬起眼帘,便会忍不住一记直拳把他那张俊脸连同那副虚浮的笑颜一起捣个稀烂。

就是这个男人。

以完美的诡辩诱使我自愿背负骂名,间接导致父亲遭到报复而身亡。这一次,他又擅自脱离职守——我敢打赌他早已预料到小骸将违背命令独身留下——在幕后导演了那个孩子无望的惨死。骸的死和志保的舍身相救,让我虔诚祝福斯佩多与艾琳娜百年好合的祈愿顷刻支离破碎。

他擅长玩弄的小手段实在与我秉行的骑士道合不来,我果然还是讨厌他。

这个男人, 这个天才的战略家,魅力出众的领导者,姿容端雅风度翩翩的美青年,这个接二连三给我带来横祸的灾星,这个五脏六腑都浸着密藏毒液的恶棍。

偏偏是他将代替我,未来永久站在那位圣母玛利亚一般沐浴于柔和光芒中的女子身侧。

对他的存在怨恨到关节生疼牙根发痒,可只有这个男人……这个艾琳娜深爱的该死菠萝,我就是没法下手。

“埃罗小姐。”

大概是察知到我露骨的怒意,斯佩多用求和似的平稳语气叫住了我。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怀成见——”

“我不该对你心怀成见吗?”

赶在自己被他温文儒雅的表皮蒙骗之前,我近乎失礼地高声叫道。

“——但是,为了艾琳娜,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和平共处而不是每日针锋相对?”

漠视我亢奋的发言,斯佩多保持着镜面一样冰冷无波的表情继续说道。

“啧,为了艾琳娜?……你还真能说得出口,”抱定了他再纠缠不休就与他撕破脸的觉悟,我把脸一横,放任心头萌芽而出的恶念肆意生长,“你害死小骸的事情,没向艾琳娜坦白吧?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要我怎么放心把艾琳娜小姐交给你。”

我很清楚,以艾琳娜富于怜悯心的仁慈性格,倘若得知了斯佩多设计的战略,一定会摆足架势与他好好闹上一场冷战,绝无可能再与他自如地谈天说地。艾琳娜如今心情不错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斯佩多向她隐瞒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nufufufu……不愧是艾琳娜忠实的骑士,眼力真好。”

斯佩多有片刻的失神,但并未显示出被人拆穿诡计后的困窘之色,反而破罐子破摔般坦然扬起脸,以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眼睛直直盯视着我。

“欺骗艾琳娜并非我的本意,可惜我不得不这么做。艾琳娜太温柔了,也把世界想象得太温柔了。有些事情会破坏她对于世界的美好预期,我不告诉她是为她好。……因为我爱她。”

“……!?”

瞬间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

我忘了要把注意力集中于斯佩多的鞋尖,猛然抬起脸与他四目相交。

仿若对镜自照一般,在那对本与我毫无相似之处的深邃瞳孔里,我看见了某种熟悉到好似出自于自己内心的炽热感情。

面前的男人从表到里都虚幻而不可捉摸,唯有那份专注于艾琳娜一人的强烈爱情执念构成了不可置疑的坚固真实。

真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在这几年的不断磨合中,艾琳娜思考方式与giotto的重合度分明已一路飙升到了99.99%,戴蒙和我一样对giotto的温和作风满怀质疑,却把艾琳娜当做发光体崇拜得五体投地。话说回来,除了性别之外,艾琳娜和giotto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差别……

好吧,这至少证明了戴蒙·斯佩多性取向很正常。

【——因为我爱她。】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从斯佩多在我眼前坦率表白他对艾琳娜的思念开始,我认为自己与他之间并不是全无和解的希望。

只要我们持续对同一个人怀抱着如此忠诚到病态的执念——

…………

“不,你还是不要跟他和解比较好。那家伙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没有之一,下次有机会绝对会杀掉他……我和克丽斯不一样,我不在乎让那位小姐守寡。”

“先不提艾琳娜……你的确是最有资格诅咒戴蒙下地狱的人。啊,山风是不是有点儿凉了?需要为你在腿上盖好毛毯么?”

“kufufufu……这是过度保护哦,克丽斯。请不要把我和蓝宝那种温箱里养大的柔弱小孩相提并论。”

静谧无人的野外,犹如神明撒落的宝石般随处可见的艳丽小花,和暖微醺的夏风,穿过密林投映到湿润青苔上的明亮光斑。

假如把这个镜头剪辑下来插到一部文艺电影里,绝对是适合男女主角手挽手悠闲漫步的安宁场景。让人倍感缺憾的是,我女人味接近于零的杂乱短发和粗布衣装与宽帽长裙的电影女主角相去甚远,身边的异性也不是玉树临风的英俊男主角,而是蜷缩在轮椅上、面色灰黄的清癯少年。

骸是于植入眼睛一周后恢复意识的。

起初他一直陷于昏睡状态,对任何外界刺激都毫无反应。最后还是和他交情久远的玛蒙心生一计,发动所有没事儿干的闲差轮番上阵,日夜在他耳边重复呼喊“库洛姆库洛姆库洛姆”……这招意外的奏效,不到二十四小时骸就暴躁地从病床上一跃而起,一拳捣青了当班的蓝宝少爷的眼睛。

蓝宝真是躺着也中枪……

不管怎么说,我的愿望实现了,这个含愤而死的少年重又回到了一度残酷背叛他的人间。

就如志保和我的预期一样,这一趟生死巡回令骸的世界观人生观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简直让人猜疑是不是沉睡于他心中的另一重负面人格苏醒了。

刚恢复自我意识那会儿,骸把自己包裹在被单里拒绝与任何人交谈,一连几天滴水不沾粒米未进。最后雨月座下年轻的女剑客东月真希小姐亲自出马,“噼噼啪啪”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嘹亮击打声之后,骸顶着烤龙虾般通红肿胀的面颊乖乖啃起了谢尔曼的手制便当。

尽管开始进食后性命暂且无忧,骸的心理再建构依然是我们胸中一块郁结的心病。虽然没人胆大包天到厚着脸皮提出,但清楚“眼”底细的人大多心中有数——三日月志保离职造成的战力空缺,有朝一日必须由继承他能力的骸来填补。然而如今的小骸,先不论他能否灵活运用“眼”的力量,光是上战场的精神状态就足够令人担忧了。

打着“为了尽快修复骸日趋崩坏的人格”这一旗号,我才勉强获准推着轮椅带他到野外散心。这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智力都已接近生前水平,唯独身体运动能力迟迟无法恢复如常,本人则苦笑着说“或许是死后僵直的缘故吧”。

“说起来……克丽斯,憎恨我吗?”

轮椅沿着铺满柔软苔藓植物的林间小道缓缓行进,接近树林边缘的时候,骸忽然背向我有点犹疑地低声发问道。

“……哈?”

过于唐突的疑问,让我一时不知从哪个方面作答。

憎恨……小骸有做引起我怨恨的过分事情吗?不如说,我才该为蛮横地把他拖回人间向他谢罪……

“从叫做‘真希’的女人口中听说了。我能够奇迹般的复活,都是因为她的同伴……三日月这个人把‘眼’移植给我的缘故,那个人因此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不得不从瓦利亚引退。三日月是你的朋友,对不对?素不相识的女人冲我大喊‘志保为你这条贱命牺牲了一切啊混帐小鬼’也很难激发负罪感,但如果是克丽斯重要的友人……”

少年细弱的声线渐渐消融在弥漫着不知名清香的小树林里。距离志保留下书信和眼睛离开瓦利亚已过去了一个月,只是提及他的名字,依旧有真实切肤的疼痛一点点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就像长满棘刺的蔷薇破胸而出、顺着血管放肆地伸展枝蔓,清晰恍如昨日。

使骸陷于绝境是我的无能,为了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让志保舍弃一切是我的无力,需要小骸道歉的事情明明一件都没有。比起悲伤或羞愧,混合着爱怜与敬意的感情更早一步涌上了心头。

“就算要憎恨,对象也不应该是你。向志保提出‘希望救活那孩子’的人是我,我才该对你们两人道歉。我在他人的生死问题上太自以为是了……骸,现在大概已经讨厌这个世界了吧?”

沉默地听完我小心翼翼的自白,骸忽然像是看见什么滑稽表演一般哼哼哈哈地大笑开来。

“ku……哈哈哈,什么啊克丽斯,两年不见你也变成笨蛋了吗?亏你当年还趾高气扬地把我叫做笨蛋,现在自己不也变成了甘愿为别人背负重担的白痴家伙么。”

“啧——喂,你对关心你的人说些什么失敬的话啊小鬼!!”

被他与年龄不符的居高临下腔调刺伤,我终于撑不住撕下了一直奋力保持的温良姊姊面具,粗鲁地伸手去扯他消瘦的面颊。

骸被我拽得龇着牙小声叫骂,但硬是不肯把那副得意的笑颜从脸上撤下去。

“痛痛……快放手!咳……呵呵,果然还是这副夜叉脸适合克丽斯。就算你刻意摆出温柔脸孔呵护我也只会让人感觉恶心,差不多住手吧。”

“啊~啊,我差不多也看透了,你这种别扭的小鬼根——本不值得别人温柔相待,真希小姐用巴掌招呼你是正确的。”

“……不,那种做法也请住手。”回忆起自己在真希小姐手下的惨痛遭遇,方才还一脸超凡入圣表情的少年不觉微微颤栗了一下,“……放心吧,克丽斯。我的确认识到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愚蠢和不值,也能感觉到自己现在有多么讨厌这个世界和世上的人……不过,暂时好像还没法讨厌giotto或是艾琳娜·萨德里克那样的大笨蛋。克丽斯最近也变笨了,我就通融一下,把你纳入不那么讨厌的范围之内好了。”

“作为表达原谅的台词,这句话听起来还真是不一般的让人火大。”

我松开扶轮椅的双手,居心险恶地啪嗒啪嗒在他身后掰起了指关节。

“哦呀,不要那么生气嘛,我好歹也是表达了原谅哦。你不需要为把我救活这件事感到愧疚……虽然我不怎么想回来。噢对了克丽斯,我记得树林那边好像有座悬崖,可以麻烦你推我过去吗?”

“你这不是活得挺滋润吗少爷————!!!”

…………

骸指定的散心地点,是位于树林另一端的一处断崖,从这里可以放眼眺望无际无涯的广袤山谷。正对着断崖的是一片长满碧绿野草的山坡,饱满浓厚的色彩犹如一幅重复上了好几遭色的油画。

“嘿少爷,你在这种荒郊野岭想观赏什么?我先说在前头,要是殉情的话我可不打算奉陪——”

“在这座岛上已经没有足以吸引我的风景了。真要说的话……是有想给克丽斯观赏的东西。”

少年以令人无端冒火的卖弄口吻说着,利索地解下医疗用眼罩,故作神秘地转向我拨起了额前许久未修剪的长刘海。

“——!!”

不觉小抽一口凉气,我猛然退开两步瞪视着他。

曾经属于志保的血红瞳孔,正天衣无缝地镶嵌在骸的眼眶中,不含丝毫温情地冷冷注视着我。超越了幻想或梦境,离奇到近于癫狂的非现实景象。

“喂,这是什么恶作……”

“——不是恶作剧哦。克丽斯以为我不知道吗?即使是giotto那样的笨蛋,为了在战争中取胜也准备借助于这只眼的能力。再死一回的觉悟我早就做好了,但我可不想再白死一回……当然,也不打算浪费你朋友留给我的这份力量。”

骸的口气轻松得仿佛他只是在向我询问今晚晚餐吃什么,或者那位不善表达感情的阿诺德先生何时与他的小助手修成正果。

然后,在我混合着惊诧与担忧的目光下,他面向远处一片葱碧的山坡轻轻打了个响指。

哒。

“kufufufu……虽然一直向往日本的景致,但我也只是见过雨月房间里的绘卷,可能还原的不是那么到位……克丽斯的话,不会介意这种细节吧?”

浮现于我们眼前的,是漫山遍野盛放的千万株粉色花树——只能用“引人怜爱”来形容的娇艳色泽,北方大雪似的花瓣随着拂过面颊的微风纷纷飞落,卷起一阵绯红的烟云。

“这、这个是……”

“啊啊,是传说中的‘樱吹雪’哦。日语真是有趣呢,把樱花随风飞落的模样形容作樱吹雪,不觉得非常应景么?”

“不,我是想问你干了什么……”

“kufufufu……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我啊,我可没干什么滥用遗物的事情。我也是一点点摸索着掌握‘眼’的力量,直到昨天才第一次利用它制造出完全的幻术。最先想尝试的大规模幻象,果然还是只在画像上见过的异国风景……如何,克丽斯?”

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少年面色比刚苏醒时更显青白憔悴,显然这些天从未停止过找回术士才能的努力。

这孩子,平日总搭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架子……内芯却是意外的认真肯下苦功。

虽说他的身体状况也着实堪忧,但是看着眼前满世界纷飞旋舞的薄红色樱吹雪,便忍不住心想“能制造出如此美丽的幻觉,这家伙的大脑应该不需要人再操心了吧”。

假如变得开始讨厌这个世界,就亲手制造出值得喜爱的世界——这样的想法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以这种坚强心情存活于世的骸,让人感觉莫名的耀眼。

我不由地微吊起唇角,满怀欣悦地揉了揉男孩头顶的凤梨叶子。

“嗯,非常漂——”

“——哇啊,真是了不起的景致呢。小骸你果然是天才啊。”

““?!!!””

漫天飞落的樱花雪中,头发上沾有好几片枯叶、面颊也蹭上了灰尘的金发青年从树丛里探出脸来,若无其事地朝我们挥手微笑道:

“啊,偶尔出门散步居然会遇到你们,真是巧合啊克……”

“哦~~……可是我有个问题,散步需要蹲在树丛里下蛋么,土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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